再忆山居
已远离川渝近十年，而真正在家乡的生活也不过儿时的五六年的时间。本以为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在记忆中渐渐远去，但事实并不是，离得越远那段岁月反而却越发地刻骨铭心···
家乡本是一个不大的山村，四面环山，面山的一侧一条河流淌过，河流上方的那条公路便是她与外界联系的唯一通道。三四十户人家依山傍水而居，依靠得天独厚的地理区位，大部都可以自给自足，需要时再偶尔赶个集置换点什么，虽地处偏远，但也安居乐业。
犹记得学龄前有关那里的记忆，那温馨而美好的童年岁月就好像一首诗，世外桃源般的生活印记在生命长河里有着浓墨重彩的一记！以至于在离开后的多年里仍不断追忆···
关于九十年代以前的历史，我们这一代已太过模糊，即便是九十年代也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渐渐淡忘。幼时的记忆虽然已经远去，但关于那时的点点滴滴，追忆起来仍一阵心潮澎湃。毕竟，那是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慰藉！
回想关于那段山居岁月，酸甜苦辣咸五味杂陈，但贯穿那段岁月的永远都少不了快乐。正如快乐的童年能治愈一生所描述的那样，终其一生，大概快乐的源泉以及幸福的底气都与童年息息相关！
山川、草木、河流是自己童年里不可磨灭的存在！犹记得那时的山很绿，草很青，在草地上，能肆意地奔跑、打滚以及跳跃。每当去到草地，青草味混合着各色小野花的香味清新扑鼻，也总能感到一阵心旷神怡！平坦而宽阔的草地横亘在河流上方，另一侧则是与河流相向而行的溪流，草地就那样安详地静躺在它们中央…
草地上不知名的花草星罗棋布，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河岸。接近小溪的一侧生长着各种灌木以及几株高大的乔木，与高大的乔木相对而立的便是小溪另一侧的竹林，林木郁郁葱葱，好一派生机勃勃。因河流时而湍急，时而潺湲，草地和竹林便成了孩童们固定的乐园。
最喜欢春夏的光景！草长莺飞的时节，杨柳发出了新绿，还有那纷纷扬扬的花絮，有时风一吹，飘飘洒洒就和漫天飞舞的雪一样。而川东是很少看到雪的，除非山尖会因为气温低而积雪，否则也是十年难遇。冬季时也因为天太冷，一个个都被家人护在家里，除了向外面张望，充其量只能待在家里看看电视，出去大概也是不太可能的事。
伴随着春天的到来，万物复苏，孩子们也脱离了束缚，一下子又活跃起来。回暖的天，和大孩子们一起下河是难得的快乐，那时的河水已不再像冬天一样冰冷得刺骨，下到水里也便是久违的欣快！水不冷不热，冰冰凉凉，也总有三两个猴儿争先恐后地挽着裤管在水里晃荡，时不时还弄得水花四溅。
正好来来回回，能走多远一定是必到多远的！就算一公里都不在话下。等随着河流一路走到石桥底，停在高大的黄桷树下，看着石壁上布满了一层雪白的东西，还得用力才能拔下来。那时不懂，以为那就是雪，也因为白得像盐，还以为该和盐一样有咸咸的味道。禁不住好奇，淌近石壁要去扒一块儿含在嘴里，最后才知道是没有任何味道的，也从大孩子那里才得知，它叫霜，是因为气温低而凝结在石壁上的。
一等夏天到来，正值汛期，河流就变得湍急，孩子是站不住脚的，一不小心还有被冲走的危险，等那个时候，只能对此敬而远之。于是，河流对面的小溪便成了难得的去处！那时流水都没有任何污染，地表径流水量也常年充沛，无论河水还是溪水，水质都很好，不仅清澈见底，并且还能掬一捧直接一饮而尽。
时常想起那时的山山水水，只可惜随着时代的发展，环境大多成为了牺牲品，再也难找回当初的自然纯净。那时的河流与小溪里成群结队的鱼虾随处可见，运气好也还能看见长胡子的鲢鱼离开石洞来到外面觅食，但机灵得太难以捉住，大孩子尚且难施展身手，小不点儿们更加，都只好悻悻地丢了手中的捕鱼工具到岸边玩去。要说岸上的吸引力真不输水里，也还是足够的！
等上了岸一个个就和野马脱了缰似的，能怎样折腾就怎样折腾。从草地这头蹦到那头，一个个争先恐后，有的精力好得几百米跑下来都不带喘的，三个一群两个一伙在那儿比拼，不一决高下坚决不罢休。大孩子倒更有组织和计划，不乱作一团，更不吵吵闹闹，就在那里围坐一团，使劲地琢磨着要干一番大工程…
说时迟，那时快，几个便三下五除二，你搜集木桩，我寻觅草垛，再还有弄来一些新鲜的草木搭建一处专属的领地。找来木桩在小溪旁固定，在河底摸上来几块石头敲了又敲，直到安安稳稳地立在草地里头…
其他人见状急忙找来木棍搭个屋顶，随即又发动大家收集木材和草料，一两个小时过去了，一大平层已初具雏形。等再精加工铺上草料，整个就是一个遮风挡雨，外加蔽日的好去处，不得不叹服大孩子的动手能力，即使刮风下雨，躲在下面竟然也全然没事。
主持搭建的大孩子家里正好是木工，靠着精巧的手艺，也赢来大家的一致赞许。剩下的木料正好够做一个秋千，大家再搜集起来麻藤，穿上去便系在小溪旁的两棵乔木之间，等坐上去便你推着我，我推着你直接荡了起来。关于麻藤，自然完全不用担心，要知道跋山涉水时，协助游人荡上水幕的可不就是它了，再合上几根一起拧成一股绳，坚实牢靠得就像铁索一样。
也必须得是周六周日和寒暑假，不然等大孩子在几公里之外的学校上学，哪能有这些快乐。顶多在草地上追追蝴蝶，捉捉七星瓢虫，再是下小溪捉个螃蟹，捞个小鱼儿和小虾，但即使是这样，也都能好满足！
小时的快乐并不是用物质来衡量的，那时的点点滴滴也无不与生活中的各种体验有关！
犹记得小时候爷爷为我们编制的小背篓，背上去草地里转上一圈，一片片红的绿的野果和一地的柴火都能装上满满一篓，也都能乐上一整天。到现在物质已变得丰腴，却再也找不到当初的快乐，眼看着餐桌上的大鱼大肉，也不禁陷入了一阵沉思···
那时候的村庄前面是草地，后面是山林，草地与河流是乐土，山林自然也不例外。房屋后的山林外间杂着一片果林，橘子、桃子、梨子和李子包括后山的板栗还有随处可见的野果是童年的零食，想起来就只管去摘上几个。竹林也是游乐的场所，捉迷藏更是常有的事…
再等胡豆成熟了，一家出锅，一家出米，一家出油盐，其他人就负责搜集柴火，大家一起偷偷地把家里的胡豆都抓上一把，汇在一起在竹林里炒来吃。乐是乐了，也因此没少被家里唠叨，有的甚至还挨了打骂。等再回想起来，那竟是多难得的温馨时光，哈哈···
后山的地里，妈妈还种了草莓，等每年吃到也真甜在了心里！最开心的也莫过于红薯的收成，每家每户都在泥土地里担回了一个又一个硕大而饱满且紫红相间的大胖子，等放在河里把它们全身洗净之后便担回家里来。
这时候要么直接下锅煮，和着大米一起，总能蒸出热气腾腾和香喷喷的红薯饭来。要么就直接放在灶里烧，烧出来那才叫一个外焦里嫩，还要流蜜汁，现在的烤红薯都比不上那时的香。要么就是打红薯粉了，更记得那可是一项精细活！
最觉得神秘的也便是打红薯粉，竟然把那一块块的红薯弄得那样精细，完全不同的物理形态，最后也还能做出各种花样的菜来…
记得洗净的红薯全都被装在了一个木质的大容器里，先是削成一块一块的，再用什么机器捣碎。等捣碎之后再放入事先准备好的纱布里，上方悬吊着木架，把纱布四角固定好之后，再加入适量的水，用力摆动木架，把红薯中的淀粉过滤出来，下方便是接水的大盆，里面满满的是水和淀粉，和成一片便是雪白雪白的！
等接满之后便再倒入那个大的木质容器中，下面再铺上一层结实的干净而透明的薄膜，反反复复过滤，等整个容器被水和淀粉装满之后，便静置在一旁等红薯淀粉沉淀。充分沉淀以后，上下两层已分明，下层是雪白的淀粉，上层便是清澈的凉水，等舀出上层多余的水，仅留出那得来不易的红薯淀粉时，每个人脸上竟笑得是那么地甜…
最后便是把下层的淀粉舀出来放置在通风处晾干或者放在阳光底下晒干，干透了就是一块块硬硬的红薯粉块，再捏碎或者捣碎成粉末，各家各户便心满意足地各自珍藏起来！
等待客时拿出红薯粉加点水放在油里一炸，飘香四溢的红薯粉皮就跃然在锅中，放进肉片一炒制，一道苕皮回锅肉随即出锅，那也才叫一个鲜美！再是魔芋叶包裹着的小鱼，往灶火里一烧，清香四溢…
自家养的鱼还有家禽一拿上手也立马能做上几道菜来，清蒸的、红烧的，油焖的都得心应手，落花生和各种豆子也能炸得喷香，再和着肉类也总能炖得一餐美味。这便是山里人家的待客之道，也必定是家家户户最为真挚的给予！
回想现在的丰富已不再像儿时的知足，也许是追求的多了，反而忘却了享受生活日常的简单与快乐…
还记得有那样一场社戏，正值早餐家家户户都在生着灶火准备开始一天的劳作，突然一阵敲锣打鼓，鼓声滔天，大家都还没回过神来。等出来看时敞亮的地坝里就已围满了人，中间是头戴笑脸泥娃的谁，在旁边的是一头张牙舞爪的狮子，两人配合默契，在地坝中央的钢架上跳上跳下，看着调皮得很。看那笑脸泥娃手里举着鞭子，想来是要教训上一顿···
气氛已到高潮，家家户户都围坐在地坝旁，有的直接端着碗出来，看得津津有味，手里和嘴里也都没闲着。看那笑脸泥娃左右打量，不停地挥舞着手里的鞭子，那狮子也不敢贸然靠近，就在那钢架上蹦得七上八下，那泥娃紧追不舍，就是要狮子败下阵来。一阵翻越，狮子使尽浑身解数，一会儿腾空跃起，一会儿又扑腾而下，弄得笑脸泥娃不得不步步紧逼···
追打得难分胜负之时，笑脸泥娃一个翻身坐地不起，再故作撒娇，围观的群众也随声附和，都不带这样赖皮的啊，一个个被逗得乐得一个劲地前俯后仰。狮子赶紧奔跑上前来观状，哪知道笑脸泥娃再一个翻身跃起，一下子跳到狮子身后，说时急那时快，再一伸手直接就扼住了狮子的脖颈，再用鞭子套上了几圈，好一个险中得胜，不用点伎俩怕是真难分上下···
一场智斗在群众的欢呼声中落下帷幕，等笑脸泥娃和狮子卸下了行装，才看清那泥娃的真面目，原来那是舅公啊，怪不得能和狮子单打独斗，舅公以前还打过仗，捉过敌人呢！再一看狮子，原来是两个叔叔，怪不得要败下阵来，原来如此！一个个再乐得合不拢嘴，哈哈···
都二十余年过去了，那些音容笑貌至今依旧能在脑海里浮现。即使只在那个小山村生活了不到五年，即便也是二十多年前的俗尘往事，可山里居民内心精神世界的丰富却总能让自己心里燃烧起一丝丝感动！
相比现在物质生活的丰腴，再也难以找到那样的赤诚，再也难以寻觅那样的欢愉。那片丰饶的土地承载了一个时代的梦！但在抵达物质文明的今天，人们似乎也已经忘却了为什么而出发，等无尽地欲望催生了一个又一个遗憾，回头看时才已然发觉，其实，幸福就在当下！
“生活不在别处，当下即是全部！”或许，这才是山民们难得的通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