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灵魂终生游荡
“过了不知道多久,一辆车也没有,环岛像沉默的河流。我想我也许要睡着了,就这么站在广场的边上,在冬天的午夜,坠入梦乡。” ——双雪涛《飞行家》
也许是因为最近躁郁过头,某个夜晚猛然发觉自己的灵魂似乎处于一种游荡状态,甚至发觉,这种状态极旺盛的“游荡感”并不是所谓的“少年心气”或是试图捕捉生活琐事的“艺术从业者心态”所使,而是一种彻头彻尾的中年式悲哀,甚至于在一瞬间把我的思绪带到了若干年以后。现如今思索当下之自己,仿佛是若干年后的那个中年男人满脸堆笑着挂着泪水回首往昔。不过他虽人至中年,身材应该因长期锻炼依旧健硕,思维因一直阅读依旧敏锐无比,可心态却也许因一直冗杂的思绪与行事方法论的搏斗依旧昏昏噩噩。
至于说“满脸堆笑”,并不是为了迎合某人——他也许和现在一样深刻的怀疑集体和体制。不过,他的笑一定是发自内心的,脸上挂着的泪水也一定是刻骨铭心的。那泪水虽不算圣洁,却一定毫无保留的延续了自己灵魂日益蓬勃生长的美感:一种晶莹无比的真实。
我在双雪涛的《飞行家》中缓缓睡去,合上书本又缓缓醒来。这个刚刚获得单向街书店文学奖年度“最佳青年作家”的新锐毫无保留的在其小说中塑造出了我内心里的真实世界——虽然我心中的这个世界对中国大多数农民阶层来说根本就是他们的生活。这是一个愚昧却又善良无比的世界,双雪涛小心翼翼的捏造每一个善良人略显丑陋与笨拙的内心动态,单纯而质朴无华。仿佛里面的每一词,每一句,都可以被套用在我们身边那些因生活和社会浪潮的涌动而被大众忽视的普通人身上。同时,他也在我所谓的“中年灵魂”最为飘忽的时候用一双有力的手把我拉回到现实当中,并令我的灵魂自行降落与反省,变得宛如孩童般天真。
现在看来,这种彻底的深沉虽说是用力,却像极了一颗被外力压入水缸之底的皮球,外力一旦被移开,便会在一眨眼间被浮力推向水面。由于惯性作用,它甚至还会在水面轻浮的跳上一跳,仿佛在向世间展示它那圆滑且臃肿的身姿,然后默默等待着下一次外力的来临。现如今的我就像极了那颗被知识,信仰,复杂情绪,不满与疑惑等外力所压入水缸之底的皮球,在默默体味着周围数不清的水分子给我的浮力对抗。于是,在这种双向力所形成的重压空间内,我终于开始学会不去在乎这份用力的假深沉,而选择去认知周围的水分子。
社会的既定规则总是会加重我来自内心对抗与抵触的痞性,这种痞性无关乎任何情感要义,思维宗旨乃至于意识形态本身,也是这种痞性存在的缘故,无疑也加重了我对外部世界的怀疑——来自于宗教之尾端哲学之头部的思维洞见。这并不是那种非要搞清楚海德格尔对于sein(存在)与das seide(存在者)之间复杂关系的洞见,也不是意图要追寻天才亚里士多德繁杂的知识思维本身,而是一种在先前对哲学一无所知,现如今“知一”后又一无所获所导致的回归生活琐事本身的深刻洞见。这种洞见多次催促我的肉身行驶复杂的行为运动以重新接受生活所召唤自己的强烈呼号,致使于令肉身牵动灵魂以达到“以自我来追求自我”的漫长修行之路。这件事本身的荒唐与荒谬让我在面对生活与社会的复杂本质时在意识浅层深深的抗拒一切所谓平凡的,回归生活的行为。而更可怕的是,我意识到自己的灵魂已经在无意间被分割成细碎的块儿状物,被他人之思想所包裹,形如被困于牢笼之中的愤怒野兽。
一个生活中的弱者是没有任何理由做精神领袖的。我对此深信不疑,并且庆幸自己没有成为一个完全的,无药可救的,被生活之散漫的“弱行为”深刻模式化的弱者。只是我对于生命中那些漂浮的美好事物的敏感随着自己一次次抗争性的,背离性的深度阅读与思考变得迟钝起来,并且由于这种来自于内心深处程式化的深沉,使我误以为这个深沉的自我就是真实的自我,于是便从虚伪的深沉自我角度出发,对那些美好进行了一次又一次的否定与质疑。这让我的灵魂变得油腻,干枯,猥琐,宛如前文提到的失败中年灵魂之形态,又由于这些本就不够深沉的意识形态的撤离,终于使我这只未经注入能触及的水的皮球在一瞬间重新漂浮到了水面之上。
我就是那个一直在为我自己寻找可触及的水的自己,在自己与自己的深刻矛盾与斗争中,自己既不中立,也不偏袒与任何一方。的的确确,现如今的自己钟爱与这种灵魂的游荡感,但他一定不是中年的灵魂:那是一位极其年轻又对世界充满好奇的青年灵魂,他的游荡或许是因为酒醉,一定不是心伤;他的忧虑一定来自于未来与当下,而不是因为过往;他一定会永远保持对当下时代的愤怒,而不是所谓“佛系”般的道事事如常;他终于有一天会在无谓的游荡中找寻到坚定的自我,而不是一味接受他人怀疑的目光……
若永远能如此少年心气,哪怕灵魂终生游荡,也会是一种不可一世的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