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烈夏，黄昏。

残阳如血，映红了西天的云彩，也映红了金陵城外的江水。

老人举起壶中的烈酒，猛然灌了一口。

回头望了望那夕阳下的金陵城，那是家的方向，一行浊泪从他眼中缓缓淌出。

只见他擦了擦泪，依然无言，又猛灌一口壶中的烈酒，一饮而尽。对着那金陵城的方向笑了笑，摸出腰间仍在滴血的尖刀，猛然插入自己的心脏，轰然倒下。

这把刀下曾死了十个人，如今，又多了一个。

他姓张，没有名字，熟悉他的人都喜欢叫他苦力张，素以卖苦力为生。

如今，他却是金陵城的头号通缉犯，牛员外一家十口灭门案的凶手。

而此刻，他却不再是了。

此刻，他只是一具尸体。

02

黄昏，是夜幕降临之前，太阳留给天空、大地的最后一次馈赠。

犹记得三年之前，也是夏日的一个黄昏。

那天的晚霞很美，霞光万丈，如火、如荼。

整个金陵城在夕阳的映射下，仿佛披上了一层绚烂的外衣，流光溢彩，如梦如幻。

苦力张走在城内笔直的石板路上，悠然的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脸色被霞光映的通红。

据说那天，是苦力张这辈子最开心的日子。

做了一辈子苦力的他，在那天，终于攒下了二两银子。

03

苦力张也是个苦命人，他的儿子死的早。但上天对他总算有所眷顾，儿子死前总算给他留下一个孙子，可以延续他老张家的香火。

那一年，苦力张的孙子刚满十岁，但他已经五十七了。

苦力张知道，以他这个年龄，是做不了多久的苦力了。

但若是做不了苦力，他又将如何把这唯一的孙子养大成人？

但现在，苦力张再也不用担心这个问题了。

因为他如今，终于攒够了二两银子。

有了这二两银子，他便可以买下一匹马。

他早就打听清楚了，近些年来，朝廷战事繁多，用马量大。

养马，一定可以挣到大钱。

这句话，一直深深地烙在他的心里。

为了这句话，苦力张这些年，可没少吃苦。

04

苦力张运气不错，在马市上千挑万选了几天。最后竟用这二两银子买了匹怀驹的母马，心里乐开了花。

从此，这匹母马便成了苦力张的心头肉，他对她百般呵护，生怕出了什么闪失。

当然，苦力张有了这匹母马，也经常会像个孩子一样去幻想未来。

他想着，等这母马下崽之后，他再把小马驹养大，他就有了更多的马。

到时候，就不用再为孙子的吃喝的事儿发愁了。

而且，他都计划好了，以后他的孙子将来就靠养马为生，也不用想他一样靠卖苦力了。

养马，可比卖苦力轻松多了。而且，养马，挣到的银子更多。

说不定，将来银子多了，还可以让孙子念一念私塾。学几个字，将来考个功名，光宗耀祖什么的…

那段日子，苦力张每想到未来，就会咧着嘴傻笑。

05

苦力张预料的不错，母马在他大半年的悉心照料下，终于生了两只小马驹。

苦力张高兴的不得了，他感觉现在的生活充满了希望，逢人就会笑呵呵的夸上一夸他的小马驹。

随着小马驹的降生，苦力张出去做苦力的时间更少了，他需要把更多的精力放在这些马儿上面。

而他的小孙子更喜爱这些马儿，把它们当成是自己的朋友，经常帮助苦力张用心照料这么马儿。

两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小马驹在他们爷孙俩的照料下已十分壮健。

正值官府征收战马，苦力张兴冲冲的牵着那两匹小马跑去报名。

相马官看了看他的马，直言他的两匹马都是良驹，让他回去等消息，说至少值五两银子。

苦力张听了这句话，兴奋的差点跳起来。

五两银子！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子。

此刻，苦力张仿佛看到了那幸福的未来正在朝他招手。

06

回去后，苦力张每天在家门口等着。

但他终究也没有等来官府的人前来买马，而是等到了城里的巨贾牛员外。

牛员外告诉他，官府不会再来买他的马了，让他把马以二两银子的价格卖给自己。

苦力张听了直笑，说自己的马被相马官看中，官府一定会过来买的。

而且，他的马至少值五两银子，二两银子自己肯定不会卖的，让牛员外回去。

牛员外听了他的话，只是淡淡的笑了笑，便乐呵呵的回去了。

临走时，牛员外还说，现在不卖给他，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苦力张只当牛员外说的全是骗他的话，始终不肯相信。

但牛员外终究没有骗他，官府始终也没有过来买苦力张的马。

苦力张几番打听，才知道，原来牛员外已经买通官府，垄断了金陵城的军马市场，如今官府只买牛员外的马。

苦力张听了这个消息，垂头丧气的回了家。

07

刚到家里，他又见到了牛员外。

而这次，牛员外说要以一两银子买他的马。

一两银子！

苦力张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但牛员外却告诉他，他没有听错。

苦力张看着牛员外那张似笑非笑的脸，终于想起来那天牛员外临走时说的那句话。

“你现在不卖给我，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苦力张看了看他的马，又看了看他的孙子。

他此刻忽然想起来曾经多次幻想到的未来，那是幸福的未来…

他知道，这两匹马便是他们家的未来，是他孙子的未来，一两银子，他绝对不能卖。

他的马刚两岁，等明年官府再来收马的时候，也刚满三岁，也一定可以再卖个好价钱。

即便是在金陵卖不了，那他就去姑苏卖。

反正，一定能卖出去的！他们再忍一年也就是了！

那可是他们家的未来呀！苦力张如是想到。

于是，苦力张再次拒绝了牛员外。

08

这次，牛员外再次听到苦力张的拒绝后，终于生气了。

只见他气急败坏的大骂苦力张不识抬举，最后，又指着苦力张的鼻子骂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次非给你点颜色瞧瞧不可！”

而苦力张看着骂骂咧咧的牛员外，没有说什么。

穷不与富斗，这个道理他懂。

现在，他的马还在，那么他们家的未来就还在。

他的马还在，他小孙子的未来就还在。将来就不会向他一样靠卖苦力为生。

现在，被骂几句，不打紧。

说不定牛员外骂完他，解气了，明年就不再为难他们了。

牛员外走后，苦力张告诉小孙子，“今年卖不了，咱们再等一年，明年，一定会卖个好价钱！”

安慰完小孙子，苦力张拖着疲惫的身子去马棚里将马儿细心的喂了一遍。

但他却不知道，这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喂他的马儿了。

09

苦力张没有想到，牛员外说的敬酒不吃吃罚酒，绝不是空话！

第二天早上起床以后，他像往常一样去马棚里给马儿们添加草料。

却发现，他的马，全死了！

两匹幼马，一匹老马，都死了！

他们应该是被毒死了，嘴里还吐着白沫！

那一刻，苦力张觉得天都要塌了！

感觉，他们家那幸福的未来，永远不再存在了！

“牛员外！！！你该死！！！”

苦力张跪在马棚中，怒吼一声，晕倒了。

等他再醒来的时候，已经第二天的三更时分。

黑暗中，他看到了一把沾满鲜血的刀，和浑身是血的孙子。

难道是牛员外又派人来害自己的小孙子了？

苦力张想到这里，吓得一激灵便从床上坐了起来。

10

仔细一问，他才知道不是牛员外对他的孙子下杀手。

而是他的小孙子拿着这把刀，杀了牛员外一家。

一家十口，全被他杀了！

得到了这个结果，苦力张再一次瘫倒在床上。

他不明白，这个不满十三岁的孩子是怎么做到的。

但他知道，这个孩子不能成为一个杀人犯。

他是他们家唯一的希望！

苦力张坐在床上思索了良久之后，突然一拳将孙子打晕。

然后，将他身上的血迹擦拭干净，便提着刀，径直去了牛员外家。

当第二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洒向金陵城的时候，苦力张在众人的惊叫声中，提着滴血的刀，从牛员外家中匆匆走出，奔城外而去。

这正是他要的结果，他要让所有的人都知道，是他杀了牛员外的一家。

他知道，只有这样，他的孙子才能摆脱嫌疑。

只有这样，他们家才有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