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东家
迁到梧桐街东口五年多,老院的新生代小东家,一直活跃在不远的菜市场,他不常常回家,老院的房费电费都有他的老嗲代收打理。
坑木如日中天的年月,小东家孙腊八忙的头晕,这家要坑木,那家要车皮,找上他这个管坑木市场的,"好哥来,人家矿上催的紧,再找不下车皮,拉不上货,别家插进去,这生意就荒了。"
这个说,"咱弟兄们,到某某饭店吃点饭,听说那家的裤带面不错,对了,那家的菜烧的有名来。"
有些直接在孙腊八口袋里塞盒云烟,"要哥操心来,俄要三米十公分的,哥联系联系,看场子里哪家料子好,俄不熟悉,你管事来,好说话。"
求孙腊八的有刚入坑木门的新手,也有多年捣腾坑木的,新手木料不精,有孙腊八照护装木料,多出三十元操心钱吧,放心也省力,也维系了和孙腊八的关系,木料紧张时,孙腊八自会紧着他们装。哪家木料市场卸货走货,哪家木料好赖,他孙腊八肚里刻着来。坑木市场多年走动的,也不得不拉拉孙腊八的关系,让人家找人装货,给人家点费用,也是暖弄孙腊八,以后不免开票啥的求上人家来。
坑木本地中条山上有不少,林业上管制时,靠山吃山的人们拉不下木料,有些把面包车改成拉坑木的,也拉不下多少东西。河南盛产坑木的地方,一度成了坑木商人的追捧,老板从挨着坑木市场的白沙河桥边,在那些打短工钓鱼的中年男子里,挑出几个干活麻利的,坐上前四后八的货车,穿越黄河,从河南坑木原生地又伐又装,最后把那前四后八的大型货车,装的冒出车辆水平面两三米高度方罢休。
再回到山西地界,有些直接上了煤矿,有些卸到隔河就近的菜市场后的坑木货场。大耍家的,坑木市场里,有他们租的露天地皮,有他们自建照管坑木的砖房子。坑木紧俏时,外省的木材,不免受制于本省的管控,一度过不了黄河,这一河之隔的坑木市场,倒成了远近坑木商人热衷的香饽饽。那些财大气粗,存货充沛的,这会价格上升,抓住暂短的机会,仅仅数日,货场上头尾齐整,公分长短不一的坑木垛子,成功出阁。货场上的几十家坑木生意,大多不和矿上直接打交道。不是不稀罕那些丰厚利润,不是钱多了咬人。和矿上打交道,没有熟门熟路,送货容易,要钱难。为了保险起见,他们尽管坐地生财,见好就售。坑木快的时候,微恙疤喇的,歪脖子裂口的,跟着通直的坑木,出掇的干净利落。
也有在矿上尝试生意的男人,大多以失败告终。那欠款像张狗皮膏药,看着支事,想揭下来时,根本没有那么轻松。有些私家小矿的,拄着拐棍走山路,搞一段是一段,待数次颠来跛去,到那山凹圪瘩,想撕开点狗皮膏药好看,人影捕捉不住,净看些矿坑长草,鸟鸣有声。
真要在矿上搞事的男人,开着轿车,带着合伙的女子,或带上自己称呼漂亮妹妹的同伴,得体闪亮在宛延山岭,高低沟壑间,在扬尘弥漫的炭粉矿区上,送吃送喝送女子,也真有做成大事的牛二毛,一度送坑木,位于全县榜首。价格不菲的格子衬衫,圈在皮带束缚的啤酒肚腰,数千元的高端手机,和无名指上的厚重戒指,显摆着主人的华贵。牛二毛的越野车停哪儿,哪儿就会沾点光亮。在饭店里吃个饭,这个说牛老板用餐,那个说牛哥吃好,净是别人客气的问候。牛二毛挟只黑棕色的小皮包,脖颈上套着指头粗的金链子,有时也在月儿小店干洗个头,月儿记得是小东家引荐的,时不时的店里照照,篷壁也生了光辉。
隔间诊所的东家老二,看见牛二毛的豪车刹在理发店前,准停下手上馍面活计,绵绵的问候,"牛老板理发了?"
牛老板有时领着一个新鲜女子,东家老二也会直的不打弯,"女朋友这么漂亮,你老板福大了。"其实谁都明白,换来换去的女朋友多了去,真正领证的也就那么一个。
每个坑木生意人,不单单是搞活自己的经济,也搞活了载货司机的经济,搞活了白沙河桥边聚集的几十号城乡钓鱼壮汉的生活。这些坑木盛世年月,常年跟着各个坑木老板伐木装货的男子,习惯了干炼赚钱的坑木酬劳,后来坑木市场落魄,他们这些前沿士兵,大创难愈,很长年月,习惯不了零碎打工的拉绾,心底憧憬再度繁华的坑木。
小东家女人鸣儿,直发搭肩,身材秀长,合体西服,更让她楚楚动人,低跟皮鞋,也没能让小东家孙腊八拔高点个头。
孙腊八在坑木市场理事五年多,也是他生命鼎盛红火的年月。家里有时转转,就像个客人,不是坑木老板有事情,就是坑木老板请吃喝。
"吃饭吃的嘴乏,你不吃,他们还不高兴来。"小东家有时从一辆车里下来,门前站没几分,另一个老板又在门前邀请。他们夫妻成双入对,对着卖馍轧面的二哥吐苦水。
老二夫妻此时也许把一团团面片散开来,放上轧面机的传输带,在反复调整碾轧好,再搭上宽窄不一的面条机, 两只手趁着吐出的面条,合适折断,整齐码放在木桌上那张扁平的不锈钢托盘。
每天拂晓时分,附近走读的孩子乱慌慌的奔向学校时,老二开始发动他的三轮摩托车,出发到十多里的蒸馍加工厂,拉回三五十袋胖嘟嘟的花卷馍白馒头,然后又不厌其烦的把这些成打成袋的馒头,分装到一个个白色红色的食品袋,又递拎给手指粗糙细腻,宽瘦不同的顾客。
小东家夫妇吃喝应酬的难过,老二夫妻干的手乏,后来加了鸡蛋买卖,有了空闲,老二趷蹴在鸡蛋筐前,分装着鸡蛋。有些顾客要求挑拣,稍重了,鸡蛋磕碰个口子,"看,让你慢一点,你不听,鸡蛋破了,算你来还是算俄来?俄说俄装,你不放心,分要说俄装的蛋上有鸡屎,鸡屁股里出的,沾点鸡屎,洗洗就净,咱吃鸡蛋,又不是吃蛋皮。"
有些顾客叨叨的烦心,就把自己磕伤的鸡蛋装进了袋里,"这样行吧,俄买东西,自己要可意,俄弄破的俄带上,麻烦你别说了,不就一个蛋吗?"
月儿在老二处买点面条,那夫妻两个在盘秤上移好码子,秤稍微撅点屁股,不管夫妻哪个,都会在那面条内筛来筛去,拎出一根来,秤平了,方有些宽慰的样子。
顾客剩下的焗油膏,月儿有时抹上老二女人的白发,"糟蹋可惜了,二姐,你白发太显眼,抹抹好看来。"
城里人皮薄,月儿算是领教了,可生活在人家屋檐下,有球法子。
"你看人家过的日子,多滋润!"老二媳妇嫌弃着老二的无能。
"你没吃没喝,还是让你住到街上去了,眼馋人家,你有那福吗?女人有福保全家,你保了吗?官面上是你跟了俄,福量上是俄跟着你,你球下苦的,俄没弹嫌你,你还找俄说?"
老二媳妇脸白净着,三角眼挤了几下,"都是你说的!"拿自己的男人没法子,她那思维敏捷的似兔子 ,有次瞅见小东家夫妇,妯娌两个闲话会,"鸣儿,你婆夫两个不做生意,咱这老院正房没盖,俄那院偏点是偏点,可盖好了,也装修好了,俄和你二哥做这没死没活的生意,你们手大,能弄下钱,俄也图做生意方便,咱把院子换了,俄也不让你找钱,只是做生意方便。"
"俄还有事,那家打过来电话,在俄住的地方等着来。"鸣儿喊出院里和他嗲说话的孙腊八。
此后一段,鸣儿回家时,远远搭个声,就沿边上的大门进了院。
"俄给腊八换房院,是俄吃亏来,他们还不吐口。俄当时住在这老院,不走的话,他们谁也别想赶走俄!那时俄老院在后面,前面有条窄巷子,不是扩街,也扩不成这街面房。不过,那时,俄干吗想不到来?俄要是不走,他腊八就得搬到俄那规划的新院子,如今俄住这房子,还要掏租金,真没后眼来!"
"这平房是腊八盖的,你不给人家掏钱,你给谁掏钱,咱比别人少五百元,也是看面子来。总要让谁把话学给腊八,你高兴弟兄弄下矛盾?"
"你有本事,俄才不愿争这房院。 有咱嗲麽在,咱还院里到处放东西,没咱嗲麽,多占点,总会让兄弟讨厌。"
"就你想的远,蛋筐占了半个门楼,腊八说什么了吗?鸣儿说什么了吗?别瞎里说来,咱嗲麽身子骨好着来,哪天他们不行了,俄们还不清想不想干这来。"
老东家看见腊八喝的脚步轻飘,"鸣鸣,你也不管管,酒喝点暖身子,喝大了伤人来。"
"俄说不下他,那些朋友倒下,他就在别人吆喝里逞能,一杯杯的灌,不是想当喝酒英雄吗?看哪个厉害来。"鸣儿掩了口对着公公,她也喝了一瓶啤酒,不是腊八他们,又是啤酒又是白酒的,菜没吃多少,肚里灌满了酒水。
"你看这娃,喝酒,也没这喝法,……"老东家对着腊八,准备好好说。
"好喝,哥们在一起,开心!你不让俄喝,那是球朋友,喝,高兴。"腊八用手比划着喝酒的姿势,比划到老东家下巴的地方。
"这娃,啥(蛇)大了,管不下来。"老东家向后站站,摇摇头,有点不能理解自己的儿子。
"老板,你能给俄联系辆上矿的车子吗?"枝枝看见腊八在门口,这段时间矿开了,都是着急上矿讨钱的,自己送货的矿上开迟了,熟悉的车被人占了,自己联系不下,着急的牙根嗓子疼,打了两针没效果。
"哪里的车,车忙的都死了,你还找,找车?"腊八看似糊涂,还是有点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