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故事优选】我和我的“天才”少年
文/沐恩佳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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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学毕业那年，我兴致勃勃地拿着学校的派遣证去新单位报到。
一路上，我心里乐开了花，手里仿佛捧上了“铁饭碗”，梦想着一个月以后拿到工资，先去给爸爸妈妈买几套新衣服......
大巴车窗外的青草绿树随风摇动，似乎都在乐呵呵地看着我微笑，它们一定在为我开心，为我鼓掌吧？
车上浓浓的乡音，有说有笑，他们肯定也在为我高兴。我看见路边的牛粪蛋，好像忽然变得特别好看！
很快到达车站，我一阵风似的飘过单位，找到局长办公室，恭恭敬敬地递上派遣证。
“好啦！把派遣证放我这里排队，你回家等通知吧。现在没有空岗，几年前的毕业生还在等着嘞，做好长期准备哈！”局长不咸不淡的一句话，直接把我从天堂打到地狱。
我寒窗苦读十多年，难道就是换个“家里蹲”？我郁闷到了极点，回到家就整天抹眼泪，不想说话，也不想见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这下可愁坏了老爸老妈！
做小学校长的叔叔让我去他们学校帮忙，二年级的语文老师请了一个学期的病假，正缺人代课。
为了能把我拽出家门，爷爷、奶奶、老爸、老妈和叔叔、婶婶轮番上阵，天天给我上思想政治课。
谁让我心软呢？我想：还是去吧，带一帮小孩儿玩玩也好，也省得让家人们为我揪心。
就这样，我做了一名小学代课老师，没想到竟然遇到一帮“天才”少年。
01
那时候，农村的小学校园，没有水泥路面，只在每个教室门口有一小片儿砖铺路，农村的泥土肥沃，很适合杂草生长。
一个暑假过去，整个校园绿草丛生，它们连砖缝也不放过，一撮撮顺着仅有的一点空间奋力地往外钻。
我们学校的操场很大，那里的青草长得更是夸张，简直像从呼伦贝尔大草原上裁下来的一块儿草地！
开学第一课，是全校师生一起打扫卫生！我们班分到操场西南角。
同学们有的拿铲子，有的拿镰刀，还有人拿锄头和铁锹，老师学生都挤在一起，有说有笑，边聊天边劳动。
一个小男孩站在大家外圈，穿着蓝色上衣，灰色裤子，一双前脸儿裂口的凉鞋。
他哭丧着脸，皱着眉，左手叉腰，右手不停地挠头，肩膀上搭着铁锹又圆又亮的木把儿，就是不下手干活。
我刚进学校，也不好意思催他，但眼睛的余光十分钟不到就会往他身上扫一遍。
忽然，我发现那个小男孩不见了，只有他的铁锹躺在地上。
我直起腰，环视了一大圈，没有看见他的影子。我从身边的同学口里知道他叫“小安”，他们家紧邻学校大门口。
十多分钟后，小安牵着一只白色的母山羊走进大门，后面跟着三只半大的小羊。
羊儿们闻见青草味，撒开腿就往操场上跑，拖着哭笑不得的小安，骂骂咧咧地跟在后面。
四只羊欢快地啃着青草，头都顾不上抬一下，也舍不得叫一声，很快攻克一大片草地。
校长走过来，看见这些羊啃得又干净又快，用大喇叭喊着说：“谁家离学校近，都回家去牵羊！”
很多学生家里都养的有羊，很快操场上白花花的一片，应该有几十只，学生们全部转移到其他地方清理。
顿时，校园里热闹开了：学生和老师们的说笑声，羊儿们开心的叫声，学校大喇叭里播放的欢歌声......
第二天上课前，我特意表扬了小安:遇到问题，先动脑筋想办法，不蛮干、不随大流，有思想、有主见，非常聪明......
他咧着嘴，憨厚地嘿嘿笑着，古铜色的脸上满是羞涩，两只手在胸前不停地来回搓，脸成了一块大红布。
后来，门卫大爷给我说，草是被一群羊啃干净了，但他在压平操场之前，扫出来半荆篮子羊屎蛋儿，哈哈！
02
第一节课，我让大家自我介绍，也许他们看我是刚毕业的小老师，不知道害怕，自我介绍竟然被他们变成了介绍他人。
“老师，他叫‘驴’，哈哈......”
“绿色的绿？”
“不是，小毛驴儿的驴!”
“为什么？”我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虽然深知老家的孩子们，很多都有奇怪的小名，但没想到竟然有人叫“驴”！
“他的声音比驴都亮，原来的班主任叫他男高音，他吆喝一声，能从这村儿听到那村儿，不用要大喇叭，哈哈......”
“老师，她叫‘蚂蚱’。她能像蚂蚱一样，一下子跳过浇地用嘞大水沟子，连很多大人都跳不过去！”
“他叫‘大黑鱼’，在贾鲁河这边，一个猛子扎进去，能到贾鲁河那边才出来！”
“她叫‘小刺挠’，长嘞怪得劲，就是不给人家讲道理!”
......
这些孩子们都是一个大队的，很多孩子同一个村，经常在一起玩，相互之间非常了解。
他们在说别人时，个个都眉飞色舞，唾沫星子横飞。
等别人说他们时，一个个都成了蔫黄瓜，把头勾在桌子下面，缩着脖儿，捂着脸，红着脖颈。
我听出来：他们全部说的是这些孩子的小名儿。
我说：“你们的想象力真够丰富的哈！不过，还真的挺形象，紧紧抓住了这些动物的特点，并能够和某个人的突出特点联系在一起！
不过，还是不要轻易给别人取绰号，一是对别人不够尊重，二是别人也会给你起一个，形成恶性循环。”
“父母很用心地给我们起了名字，大多数有很深的涵义，以后我们都要称呼别人的学名哈......”
03
他们没有课外书看，但仅有的课本也成就了很多“美术天才”。
课间，女生们大多玩抓石子、跳格子、跳皮筋儿，男生们玩弹珠、摔面包，但是总有几个孩子不去玩这些东西。
他们几个把头触到一起，捡来粉笔头，或者寻到一小块青砖头、红砖头，一边商量一边随手作画。
教室外面的墙上、乒乓球台上、学校院墙上，到处都是他们的画板。
他们按照课本上的图案作画，以人和动物为主，其中造型各异的“狗狗”居多。
有一次上自习课之前，我看到外面的红砖墙上，有几幅用粉笔画的新作，真的挺漂亮。
走进教室，我忍不住问他们：“门外边是谁的大作啊？画嘞不赖哈！有点像乡村米罗呀。”
“米罗是谁？”有个孩子好奇地问。
“反正是名人就对啦，哪那么多问题？等你和老师长到一样大，你就认识他啦！”另一个孩子抢着回答。
“哈哈，老师这么大也不认识米罗，米罗也不认识老师。我只是在杂志上看过他的画作，外面画的图案和他的画风很相似。”看着纯洁的他们，我不敢撒谎，老老实实地告诉了他们。
一天早自习，我在教室里转圈，看他们晨读，忽然发现：后面墙上的黑板右下角，竟然画着“我”，我一眼就看出来，是班里那个美术天才的杰作。
“我”张着嘴，伸着舌头，前面有一根狗骨头，还冒着热气。
他虽然画的是狗身子，却是人脸，圆圆的娃娃脸，大眼睛双眼皮，一副带框眼镜，斜刘海儿，这分明就是我的脸啊！
关键是他还用红色粉笔，画了我经常穿的那件中长款大衣，西装领，领口有一朵小花儿。
我不敢在班里声张，否则“我”就会跑到学校的很多面墙上。
我想了想，不动声色地从讲台上拿来粉笔，在“我”旁边照着那个学生的样子，画了一只小狗。
再次上课时，我偷偷去看，发现“我”和“他”都不见了，哈哈！
04
北方的冬天很冷，下雪天，我喜欢在自习课时钻进教室。那里有42个学生，就像42个小火炉，比老师办公室暖和多了。
上大学时，我从旧书摊儿上淘到《伊索寓言》、《格林童话》、《一千零一夜》，带回家让我弟弟看，可是他长大后出去上学，书撂在家里。
他们只有课本，家长们没有给孩子买课外书的意识，所以他们很少知道课本外的故事。
他们的作业不多，有很多空闲来读书，我就把那些书拿到学校，让同学们轮流来读，一个人念一篇，一次读四篇，下次再接着轮流。
一天， 我坐在讲台上，听一个叫英子的女孩读《小红帽》，忽然一个男生站起来，大声对我说：“老师，为什么是小红帽？换成小黄帽多好！”
“咦！你的想法真好，孩子！老师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哈哈......你为什么想是小黄帽啊？”这个孩子真的问住我啦，我又把问题抛给了他。
“我喜欢小黄帽！我觉得黄色好看啊。”孩子的眼睛里满是纯洁。
“她外婆为她织的是小红帽，大家也按书上写的颜色喊习惯了。如果我们希望它是什么颜色，可以在自己的想象中换一下，好吧？”
我能看出来，这不是那个孩子想要的答案，但他还是点了点头。
当时，我只感觉这个孩子的想法很新奇，并不知道叫逆向思维。从那个孩子开始，班级里很多学生都开始曾试着这样去想象。
“老师，白雪公主不应该吃那个毒苹果的，她没用那么笨吧？”
“老师，为什么公主都是和王子结婚？和老百姓结婚不行吗？”
.....
后记：
勤奋的他们，在破旧的课桌上刻上鲁迅的“早”字；可爱的他们，在课桌中间画上分割线和同桌隔开领地；淳朴的他们，穿着旧衣布鞋，依然笑容灿烂！
他们没有手机、Ipad、电脑、电视，更没有网络；他们放学没有游乐场，却要去给牲畜割草，放牛放羊。
他们上学没有人送，放学没有人接，刮风、下雨、下雪都无法阻止他们走向学校的脚步，无法稀释他们对知识的渴望！
这些“天才”般的孩子们，像那些不知名的小花，在乡间自由生长，但他们纯洁、善良、知足、开朗、热心、积极、乐观......
他们让我走出郁闷和困顿，看到阳光和希望，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
那年春节后，我离开老家来到省城，从事上学时学的专业，成为第一批打工族，虽然没有要那个“铁饭碗”，但我现在依然很优秀！
如今，20多年过去了！我不知道他们过得怎么样，也想不起他们的名字，但他们的表情、动作和说过的话语，已经深深地刻在我的记忆里。
同样的金秋九月，不同的开学季，不同的教师节，他们又勾起我这份珍贵，且独一无二的回忆！
我多么希望我的这些“天才”学生们，都能够像小时候一样快乐、幸福！祝愿像他们一样的孩子们平安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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