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河（小说连载四十二）
痛失幼子
花招家真实的处境，他们非比常人的为难之处，宁儿的亲生父母是不知道也无从体会的。按照宁儿妈妈的推理，这一家人都是见钱眼开的势利小人。宁儿的父母虽然有工资，却也微薄。宁儿的外公外婆，爷爷奶奶，舅舅舅妈，伯伯婶婶全是农民， 常靠宁儿父母接济。宁儿抱出吃奶，一下就花去了宁儿妈妈一大半的工资。两夫妻省吃俭用，日子还是捉襟见肘。宁儿妈妈觉得国定拿了这么多钱，自己还时不时送去奶粉之类的营养品补充，她完全应该放下生产队的那几个工分，专心在家把孩子养好。谁知一家人挣钱不要命，一天到晚在外边瞎忙，把个孩子丢下不管，还把孩子养出病来，差一点就丢了性命。可见都是心思不够善良的人。宁儿妈妈甚至猜疑自己拿去的那些东西都被国定自己生的儿子吃掉了，一点都不会送进女儿的嘴里。宁儿抱回来的时候，什么都没拿，里里外外大大小小的衣服全部留在了陈家，花招国定居然一件都没有送还，可见她们贪小。
“尤其是那个老太婆，嘴上说得好听，背地里不知怎么虐待我家女儿呢。”宁儿妈妈每次想到宁儿吃奶的事，都这样恨恨地说。加上宁儿姑妈累病之后，又出了意外。宁儿七岁的时候，一场医疗事故夺去了宁儿姑妈的性命。宁儿父母就更不能原谅花招母女了。宁儿妈妈从小就警告宁儿不许再去大文山，不许跟奶妈一家再有什么瓜葛。宁儿父母更是铁了心与花招家老死不相往来。误解产生仇恨，仇恨蒙蔽了双眼！这世上有多少恩恩怨怨不都是因为误解而产生的呢？
亲家反目，吃奶囡被强行抱走，对国定的打击比失去自己的孩子还要大。国定日日思念，夜夜期盼，希望有朝一日，宁儿能再回自己的身边。花招知道宁儿父母对他们家有着很深的误解。但她又不便解释。如果宁儿父母知道他们家有海外关系，知道国定的父亲是那种身份，恐怕当时就不会把女儿送过来了。花招有苦难言，打碎了牙齿只好往肚里咽。忍气吞声是她唯一的选择。
国定思女不归，抑郁成疾。越是得不到就越想要得到，国定太想要个女儿了！在确定宁儿再无可能回到陈家之后，国定想要自己生一个。然而命运又一次捉弄了国定。她之后的几次怀孕都小产了。前两次生产给国定的身体造成了太大的的损伤，形成习惯性流产，她总是怀不住。
此后三年，国定求医问药，整天跟药罐子打交道。在不知吞下多少苦药之后，她终于生下来一个健康的儿子，取名叫宁平。宁平从小没病没灾，花招、国定，宝良自然欢喜。美中不足的是国定想要一个女儿，生下来的却是儿子。国定对女儿有了执念，生下宁平之后，她还不气馁。又两年，国定再次怀孕，然而孩子降生了，使国定颇为失望，陈家又添一个男丁。
陈家有了三个男孩之后，经济更加拮据了。一家人，六张嘴，那是每天都要现开销的。花招、宝良天天在田里忙到腰酸背痛，一天都不敢怠慢，半夜进半夜出，累死累活还赚不来一家人的口粮。国定坐月子也得自己当值自己，根本没人照顾。所幸七十年代政治气候没有先前紧张了。农村里也允许每家每户养个一两头猪啥的，发展一点副业；还有几分自留地可以种种，补贴一点家用。
国定生下幼子没两天，就强撑着起身料理家务，做饭，喂猪，伺候三个孩子。那一天，国定把孩子奶睡了，放在床上，就到楼下厨房去煮猪食。猪食煮到一半，只听楼上“噗通”一声，接下来是婴儿的啼哭。国定心下一惊：不好！孩子掉地板上了。她三步并二步跑上楼去，果见孩子四仰八叉地在地板上挣扎。
国定抱起孩子拍拍摸摸揉揉，孩子倒也渐渐安静下来。农村里的孩子本没那么娇贵，摔摔打打是常有的事，国定也没把这当回事。国定的幼子叫卫平，国定、宝良都希望孩子能守住他们一家人的平安。这个孩子长得最像花招，大眼睛，白皮肤，嫩得跟个水葱似的，不知道的都以为是个女孩子。花招最喜欢这个孩子了，含在嘴里都怕化了。孩子从小乖巧，一点不讨人嫌。
卫平长到四岁，会牵着奶奶的衣服下地了。突然有一天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两眼逃上，四肢痉挛，把个花招惊得目瞪口呆。花招母女赶紧把孩子送到医院，医院诊断孩子得了癫痫病，诸暨俗称“羊癫病”。医生断定孩子小的时候受过惊吓或是发过高烧。国定思前想后只有月子里的那一次，孩子滚下床自己不够重视，谁想就酿成大祸，真是痛悔不已。但孩子已经病了，哭也没用，只能去面对。花招母女，孩子他爸宝良从此又开始了漫漫寻医路。
也许是上帝太喜欢这个孩子了吧，卫平被上帝吻了一下之后，吃下去的药都可以用箩筐挑了，病情却一点没有好转。只要稍微受点风寒，遭点刺激，就会发作。卫平长到八岁，别的孩子都上学了，卫平还留在家里，没有学校愿意接收这样一个病孩子。病孩子还长得格外顺眼，格外懂事，都到了人见人爱的地步。他就是那林黛玉投错了胎，不该下世为男人，更不该生在那样一个风雨飘摇的家庭。
一九八零年，正当一切苦难已经过去，陈家开始走上坡路的时候，卫平死了。花招去地里割点蕃薯藤喂猪，回来就不见了卫平。她找遍屋前屋后都没见到卫平。花招知道卫平不会走远的，应该就在家附近，可是怎么就找不到呢？
直到日落西山，收工的人去池塘洗手洗脚，才有人惊呼塘里有个孩子的尸体浮起来了。花招跑去一看，果然是卫平！花招这才想起来自己原先有几件衣服泡在脸盆里准备洗的。懂事的卫平一心要为大人做点事，捧着脸盆去池塘，谁想癫痫发作，一头掉进池塘里了。
对于卫平的意外，国定倒很镇静。她说孩子这个病随时都可能发生意外。上帝要早早收他回去，谁也留不住。日子还得过下去，人还得往前看，没有办法挽回的事情，还是让它过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