抉择
1
深夜十分,窗外悄无声息,连顽皮的星星停止了悄悄话,虫儿不唱了,风儿不吹了,仿佛世界已经静止凝固一般。
八十八岁高龄的李奶奶躺在床上,透过朦胧的月色呆呆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她的眼睛已经深陷进脸庞里,看起来很深邃。
那浑浊的泪珠一颗接一颗涌出那深陷的眼眶,顺着那龟裂般纹路的脸庞肆意横流。李奶奶没有用手去擦拭眼泪,而是双手紧紧地拽着身下的床单,一遍一遍地低喃着叩问自己:“这日子怎么过?这日子怎么过......”
按照常理说,李奶奶现在儿孙满堂,真的算是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再也不用为生计而愁眉苦脸。
这听起来她好像正在享受幸福的晚年生活,可还是有一些瑕疵的。不知道儿孙是因为陈年旧事还是因为侍奉时日已久,总会隔山差五给她一些颜色看,言语总是有些刺耳。
虽然如此,李奶奶每天还是挺乐呵的,一则是反正自己听不见,二则是也善于装糊涂,日子也就这么勉勉强强地熬过来了。
可是虽然她听不见那些不堪入耳的粗言粗语,但是她能看见。她能看见现在正在发生的事情,能看到人们脸上的表情。
2
今天,她看见自己的幺儿气势汹汹地跑到大儿家,粗脖红脸地指天骂地,最后双方竟大打出手。
李奶奶急得拄着拐杖就要上前拉架,却被邻居生生地硬拽了回来。她只能扔掉拐杖,伸出瘦骨嶙峋的双臂胡乱摇摆着,还扯着那嘶哑的嗓子大声劝阻道:“别打了,别打了,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啊?”
两个年过半百的儿子这会正眼冒金星,唾沫横飞,拳脚相加,身体里的每个器官都忙得热火朝天,哪里能听见老娘的呐喊?别说没听见,就算听见了,也不会搭理她。
李奶奶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走不出去,退不回去,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像个孩子一般嚎啕大哭起来。她抬起那张涕泪横流巴掌大的小脸,连连央求着邻居:“帮帮忙,让他们别打了......帮帮忙......”
邻居忙点头应承着:“劝着呢,劝着呢……”是的,邻居一直在劝,可是并没有起什么作用。最后邻居跑到另一个院子,叫来了几个五大三粗的男丁,才把两个怒火朝天的人硬生生地给拽开,劝走了……
幺儿走后,大儿余气未消,不停在屋子里骂骂咧咧,吵吵嚷嚷。李奶奶好心上前劝慰,却遭到大儿的一顿训斥,吓得她噤若寒蝉,连忙找个阴暗的角落去独自哀伤去。
晚上李奶奶没吃几口饭就缩回了自己床上,可是快六个小时了,她却还合不上眼。
李奶奶躺在床上浮想联翩,她记不清这是两个儿子是第几次争执,他们总是吵,经常吵,每次吵或多或少会提及她,她觉得自己是一个罪人。
“是啊,我是一个罪人,我是一个多余的人……”她似乎找到正确答案一般恍然大悟,眼里居然有了光,那是希翼的光,带着释然,甚至还带着喜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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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奶奶心里有了一个决定,摸摸索索地侧着身子用细小的胳膊把瘦小的自己撑了起来,趿上鞋,晃晃悠悠地往楼下走。
屋子里回荡着一家老小此起彼伏的呼噜声,像极了那憋足的3D交响乐团的演奏。
李奶奶带着自己坚定的信念,凭借自己对这个家十足的了解,硬是在不开灯的情况下,在黑乎乎的房间里摸索着,找到了自己满意的物件——一根麻绳。
“可是,可是拴哪里呢?”她抬着那小小的头颅,睁着那空洞的双眼四处张望着,嘴里不停地默默地嘟囔着。
她有些怕,怕时间不够,万一......万一......她不敢多想,轻手轻脚地在屋子里的房间中四处转悠着,转悠半天也没找到一个合适的位置。
她有些着急,额头开始冒汗,心跳开始加速,砰砰砰地,好大的声音。
突然,她的眼睛定格在一楼楼梯的下面,那里挂着一个竹篮。篮子里装满了晒干的豇豆,那干瘪的样子与李奶奶那干瘦的身材并无二致,似是同根同族。
李奶奶终于满意地点点头,那花白的头发顿时飞扬了起来。她把篮子轻轻地取下来,端端正正地放在外面的桌子上。她心里想着,不放好篮子会倒的,可不能浪费了,好可惜呢。
放好之后,她搬起一个塑料凳子,手脚并用有些艰难地爬了上去,飘飘忽忽地站在上面,感觉身子有点晃,头也有点晕。
接着,她给麻绳打了一个大大的结,套在自己的脖子上,手扶着楼梯,把结挂在楼梯上那颗腐锈多年的铁钉上。
一切准备就绪,她最后张望着这个呆了十几年的屋子,嘴里喃喃着:“儿啊,你们好好过,妈走了,到那一边,妈还会保佑你们的…”
李奶奶说完,咬着那残缺不全的牙,果断闭紧眼睛,用脚轻轻地踢掉凳子,只剩下自己在阴暗的楼道里晃晃悠悠……
4
第二天清晨,儿媳起来做饭时,穿过楼道猛然发现已经魂归西天的李奶奶。她吓得面无血色,双脚发软,好半天才爬上楼,去卧室把尚在梦中的老伴喊了起来。
大儿一听,扑爬跟斗地跑下楼,鉴定完后一屁股坐在冰凉的地上半天没有动弹,也没有说一句话。
很快,一家人都知道了,大家的后背都凉飕飕的,还是孙子最先镇定下来:“先把奶奶放下来,难道就这么一直挂着吗?”
一语惊醒梦中人,众人这才七手八脚地把李奶奶解下来,踉踉跄跄地抬着,放在那熟悉的木床上。
老大心里很清楚,这事儿是瞒不过老幺的,他也不想跟对方再有争执,就让儿子去报丧。
幺儿一听,顿时怒中火烧,拔腿就要出门找对方算账,可是静下来一想,这事儿跟自己也脱不了关系。
即便两人心中有气,胸中有火,但也只能憋在心里,这可是缺德的大事,张扬不得。
三天后,兄弟二人轰轰烈烈地把老人入了土,下了葬,似乎那不绝于耳的鞭炮声,那凄凉悲伤的唢呐声,可以掩盖他们心里的不安和惊惶,可以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