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说｜烟云四季

“烟，来一条！”凌晨四点的便利店，小九正俯在收银台上打瞌睡，却被这声低沉的召唤吓了一跳。

他揉了揉眼睛，才渐渐看清来人，是附近小区的一位中年男子，他总是隔三岔五来买烟，按‘条’买，别的不买，只买烟，所以小九记得他。

“咳咳，还是中华嘛！”小九捏了捏喉咙，清嗓子似地问道。

那人没应声，只微微点了点头，便直接扫码付款，随后右手把烟盒摁在怀里，像捂着一个伤口，有气无力地朝门外走去。

橘黄色的钠光灯下，那缓缓离去的背影，越远，越显苍老，小九觉着有些心疼，但还是自嘲了一句：”一个店小二，就别操心把中华烟当饭吃的人的事！“，便继续埋头大睡。

从那天起，那人买烟买得更勤了，几乎每天都来，面容也一次赛一次憔悴，身上穿的，还是那天夜里的黑色西装，但是领结没了，白色衬衫黄一片、黑一片。

尽管身份有别，但小九的慈悲心还是不可抑制地长大，大概持续了十几天，他终于从另一位顾客口中得知了真相。

这天，那人正抱着烟往外走，却被迎面而来的另一位顾客拦住，似乎是相熟的人，小九听到那人热情招呼：“老裴，你怎么还在这？”

只见老裴把怀里的烟盒挪到了身后，不知他说了句什么，那位顾客尖声叫道：“意思是你还没做手术？”

两人对面站了几秒钟，老裴猛咳了几下，便匆忙朝前走去，那勉强加快的步子，让他摇晃着快要摔倒。

之后，那个认识老裴的顾客紧皱着额头，来到了小九柜台前，闷闷地说：”云烟来一包！“

小九一边拿烟，一边寒暄：“刚才那人咋啦，走路像不太稳！”

“前不久查出肺癌喽！真是不要命，手术不做，还有心情来买烟！“这时，小九正好把烟取出放在他面前。

那人斜睨了一眼烟盒，像是见了瘟神，连嘴角也皱了起来：”真晦气，算了，今天不买烟，来瓶二锅头吧！“

小九赶忙把那瘟神撤走，转身取另一个瘟神，“他家人不管吗？”

“嗨，要是家人愿意管，他也不会生那死人的病！”看小九一脸疑惑，那人继续透露：“他一年前做错了事，老婆就跟他离喽！”

小九正是一年前来到这家便利店的，无意中目睹了一个人走向毁灭，想到这，他的心头猛地一颤，“他最近每天都来买烟！他不想活了！“

小九的声音有几分激动，他蓦然升起的悲哀一时惊到了对面的顾客，那人愣了愣，长叹了一口气道：”心死了，人也活不久啦！“

那人说完，便怯怯地朝门外退去，刚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似的，折回了头，”我有他老婆号码，你可以试试......“

当天晚上，小九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把那个号码保存后，便开始编写长篇短信，然而反复删改了几十遍，却始终觉得不能打动人。

烦躁不安时，他总喜欢喝杯咖啡，当滚烫的开水像黑洞一样吞噬那黑褐色的粉末，一股浓烈的香味蒸腾而起，那些迷人的事物总会聚拢而来。

此时，飘进他想象之中的是森林、家乡、儿时的同桌，还有舅舅家那匹老马，恰好是咖啡一样的颜色。

突然间，一个绝妙的点子翩然而至，他拿起手机，删除了所有的字，然后从头开始：”他在烟雾中忏悔，忏悔了一个四季，你从未离开，你藏在每一个烟圈里......“

再见到老裴，是半年后，他的头发掉光了，人也瘦得不成形，但是手里却牵着一个温柔的女人。

这次，他没有买烟，而是跟那女人一起，挑了满满一筐水果。

他们甜蜜地笑着，小九也偷偷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