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的怀念(散文)
杨别除
每月24日,我都会怀念一个人,月月如此,18年了,丝毫未曾改变。
怀念谁呢?怀念我的大姐杨革非女士。
大姐出生于1954年,是个早产儿,在兄弟姊妹中排行第三。听母亲说:刚出生没多久,给大姐称了体重,刚好三斤,又瘦又小。母亲小心翼翼地用布将大姐包好,她躺在襁褓里,母亲把襁褓抱在怀里,看着她茫然的小脸庞,心里充满了怜爱和担心,生怕养不活她,对站在一旁的父亲说,孩子他爸给她取个小名吧,父亲接过话头说,就叫她“三宝”吧。
大姐是我家第一个女孩,父母肯定看得很重,细心地呵护,早产的危险期慢慢地熬过去了。家庭的贫穷,让大姐比同龄人懂事得早。3年后,我三哥出生,大姐帮着母亲看护着弟弟,这么小,就能给家里分担一些家务,引起了邻居的关注。
当时我家有四姊妹,六口人,加上未成年的满叔在武冈读书,吃住在我家,母亲没工作,靠父亲一人的工资维持着全家人的生计,确实入不敷出,有时靠借米借油来度日,次月父亲发了工资,买了米油再还给人家。
大姐从小就性格开朗乐观,特别爱笑,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显得特别有亲和力。
1961年,一位下放到林场的邻居,生了小孩,才几个月大,特点名邀请大姐到她家作保姆,照看小孩。当时大姐才7岁,要是在条件优越的家庭,还正躺在父母怀里撒娇呢。当母亲告知她,希望她能去,每个月还能挣几块钱保姆费时,大姐高兴地跳了起来,笑眯眯地答应了。
林场在山上,住的地方也在山上,大姐白天要看护小孩,抱着小孩在室内或室外走走转转,其实是很累人的,小孩被哄睡了,大姐才稍稍歇口气。邻居下班回家,要她到山下去挑水,往返有好几华里。
邻居发了工资,把保姆费给大姐,大姐请半天假,第二天午后,步行二十多华里,大部分路段是沙石路面,坑坑洼洼,晴天车辆一过,尘土飞扬,行人只好用手掌遮挡口鼻;雨天,路面积水,车辆一过,污水四溅,行人纷纷躲避,运气好的避开了,运气差的溅一身污泥。即算一个成年人在恶劣的路况上步行这么远,肯定很艰辛,何况一个七岁多的小女孩,用走断腿来形容也不算夸张。
大姐艰难地拖着疲惫的双腿,走走停停歇歇,回到家,天色将黑,母女相见,都高兴地笑了,母亲一把抱着大姐,拍拍她的小背,然后捧起大姐的脸,亲了亲额头和脸颊,语气柔和地说:“我家三宝在外面做事辛苦了、辛苦了。”
“姆妈,不辛苦,就跟带弟弟一样。姆妈,这是我挣到的保姆费,全给你。”大姐笑眯眯地说。
母亲接过大姐递交的保姆费,心里感到酸酸的,泪水奔涌出来,充盈着眼眶,母亲努力控制着不让眼泪流下来。心想:如果家里条件还过得去,我怎舍得让7岁多的女儿去承受这份之苦呢?!要怪就怪家里太穷。母亲转过身,用衣袖擦了擦眼里的泪水。对大姐说:家里没什么好菜,还有点熏干的鱼嫩子,我用青椒炒给你吃。
大姐高兴地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线,说了声谢谢。饭后母女俩聊了一会儿,大姐太累了,早早地上床休息,头一挨枕头就睡着了。在家里住了一晚,第二天天刚亮,大姐带着干粮和一壶水又赶往林场,就这样,做了将近一年的保姆。邻居对大姐工作的评价是乐观、勤快、能干、能顶一个大人用。
苦难练就了大姐一双灵巧的双手,她跟着别人学会了针织,给家人和自己织毛衣、背心、手套和袜子,还会用线织各种装饰物,如茶盘和沙发扶手的盖头、沙发垫子,还会绣花、绣图、绣字,把它们绣在被面上、枕巾上、手帕上。
课余时间,大姐常和同龄的街坊邻居到园艺场摘茶叶,到县外贸公司分拣辣椒,在家里织斗笠,赚取微薄收入,贴补家用。
大姐爱好体育,在读高中时,曾是学校篮球队队员,打后卫,组织其他队员进攻。在学校举办的田径运动会上,参加过800米、1500米竞赛,取得过名次。
1974年大姐高中毕业,当时我家大哥二哥已下放农村,大姐和三哥在家,居委会要求,两个必须下放一个,大姐踊跃报名,其实她内心不想去,她不去,弟弟就得去啊,经过一番权衡后,她笑眯眯地对母亲说:“我下放吧,弟弟还小,留在家里。”
母亲面带微笑,内心却痛苦地点点头,说了句:“我家三宝真懂事。”
大姐孤身一人下放到邵东檀山铺公社,在那“广阔天地”间劳动锻炼了两年,跟农民同吃同劳动,担粪施肥,插秧收割,样样都干,加上乐观的性格同农民结下了深厚的友谊。以致多年后她们之间还有来往。
这期间,大姐一年回来两三次。下放地离家近两百公里,要辗转三次车,早上出发,晚上才能到家。每次大姐都要带上当地的很多土特产,如红薯片、青枣、荸荠等。当时我年少,正在读初中,每次看到大姐回家,我都心花怒放,嘴馋,只想吃大姐带回的美食。
两年后,大姐招工进城。在邵东饮食服务公司理发店工作,后转入邵东土产茶叶公司,作过营业员,当过业务股长。
1980年,大姐结婚,姐夫在邵东县机关工作。次年,她们的爱女出生了。
大姐除了上班,把剩余的大部分精力放在了相夫教女上。
姐夫是个转业军人,天生有颗上进之心,却屡屡受到同事的排挤,事业上难有进步。姐夫因此痛苦消沉,甚至借酒消愁,精神上也受到折磨。大姐从不责备,总宽他的心,劝他看淡名利,过平常日子。陪他到长沙看病,痊愈后,还戒掉了酗酒的毛病。恢复健康后,当过某局的工会主席,直到退休。
对待爱女,大姐视为掌上明珠,生活上对她无微不至,学习上悉心陪伴。功课上遇到难题,大姐总是耐着性子详细讲解,直到弄懂为止。外甥女继承了她妈的体育基因,一直是学校田径队队员,参加过省级运动会,还获得过名次。
外婆和母亲的兄弟姊妹大多住在邵阳市,邵东离邵阳市很近,逢年过节,母亲总挂念他们,嘱咐大姐带些土特产一户一户的去探望,嘘寒问暖,把父母的信息告诉他们。有的长辈生活困难,大姐还给点现金资助资助。回家后,及时给母亲打电话,汇报相关情形。
1984年我考上大学,父母年迈了,负担我读书有困难。大姐主动提出,承担我一个学期的生活费,每月邮寄三十元给我,当时工资很低,三十元想当于她半个多月的工资,没大姐的资助,我的学业可能中断。
大学毕业后,我分在株洲工作,住在单身宿舍里,她特意抽时间来到株洲,我陪她参观单身宿舍,大姐问我,“老弟,你们四人住一间,房里没书桌,你要看书写字怎么办?”
“我可以到办公室去啊!”
“办公室离这有多远?”
“两三华里,不远。”
“那太不方便了,老弟,你是读书人,得有自己的书桌。公家不配,大姐给你配。”大姐笑眯眯地说。
“大姐,你不用麻烦,以后会有的。”
大姐回家后,特意在老家武冈请木匠做了一个书桌,请漆匠刷上红色的土漆,没多久通过货车亲自押运,送到我住的宿舍里,方便我看书写字,我至今还保留了这张书桌。
1995年,我结婚了。家中七姊妹,我是最后一个结婚的,次年我作了父亲,我们这个大家庭,三代,共23人,大人小孩的毛线衣、毛线背心都是我大姐用双手一针一针织出来的,成人的毛衣可以穿很多年,小孩的每隔两三年就要重织一遍,可以想象,这工作量有多大。她把对家族的爱和温暖,织在了这一针一线里。
我曾问:“大姐呃,你打了这么多毛线衣,累不累?”
“不累,我都是利用空闲时间打的,穿在家人的身上,你们暖和了,我有成就感,打的再多也不累。”大姐笑眯眯地回应道。
大姐对父母和兄弟姊妹很大方,我们一起出行和就餐,她总是抢先买单,事后,我们给钱,她总是拒收,笑眯眯地说:“一家人分得这么清楚干什么,没必要!”
在她自己家里,对丈夫和小孩的开支很大方,该花的绝不节省。对自己却很节约,衣服够穿绝不新买,能自做的绝不外购。外出买菜,大姐避开早高峰,临近中午去采购,此时菜价便宜,很多时候还多买一份,送给同城的妹妹一家。
2000年,大姐所在的单位搞改制,国退民进,大姐下岗了。闲赋在家。除了相夫教女,操劳家务外,偶然还利用过去的商业关系,做点小生意贴补家用。
2002年10月3日,大姐从邵东的家里打电话给我,说想接父母到她家里住一段时间,请我做做父母的工作,因为他们有个老观念,养老住在儿子家好。我跟父母提起过大姐的邀请,可惜父母年迈,没有成行。
2002年10月24日凌晨,大姐突发脑溢血,清早姐夫和外甥将她送往县人民医院紧急抢救。前一天晚上,我睡得很晚,辗转反则,难以入眠,原来是大姐突发疾病,这也许就是姐弟情深引发的心灵感应吧。
当天上午,我得知消息,立马跟单位请假,我驾车带上大哥大嫂,匆忙赶往邵东,一路上,我们在议论,大姐年轻时爱运动,现在身体瘦,血压不高,应该能抢救成功。
在医院我见到了大姐,她躺在病床上,闭着双眼,一头黑发被医生剃得光秃秃的,鼻孔和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旁边摆放着好几台医疗仪器,在一闪一闪,我走到她跟前,轻轻地说:“大姐,我来看你了。”她处在昏迷状态,没一点反应。
我心如刀绞,眼泪唰地一下就流了下来。我在心里呼唤:大姐啊,你要挺住,一定要挺住啊,我们家里不能没有你啊!
天不遂人愿,最后大姐还是走了,享年48岁。可恨阎王招错人,大姐不该英年早逝,因为她还有许许多多未竟的事啊······
在灵堂上,大姐黑白照遗像笑容可掬,生者悲痛不已。大姐躺在透明的棺材里,遗容显得十分安详,看不出一点痛苦。“当姐西归日,是弟断肠时。”我心如刀割,趴在棺材上,嚎啕大哭,泪如雨下,用手敲打着棺材,呼喊着:大姐,你醒醒,你醒来吧!我哭了三天,眼泪哭干,也哭不回大姐醒来。
当时我们把这一消息隐瞒了,没敢告诉住在株洲大哥家的父母。不然俩老知道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该是多么残忍和痛苦啊!
我家客居武冈,父母都不是本地人。在我出生前,爷爷奶奶、外公都已去世。外婆在,但分居两地,接触只有区区的两三次,我跟她之间的感情一般。但我大姐,看着我出生,小时候又抚育过我,后来又资助过我,姐弟感情相当深厚。她的突然离世,让我痛彻心扉,第一次尝到生离死别是什么滋味。后来在梦里,大姐出现过好多次,每次只对我微笑,却从不言语。
每月24日,我依然怀念我的大姐。
“怀念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