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面试题引发的血案
作为一名大学生，大部分人在入学的时候都会想加入社团或者学生组织。笔者也不例外。但是面试时各种奇奇怪怪的题目却经常让人不知所措。在两年前我面试学院团委学生会的时候，面试官出了如下的一道题:
一群人流落到一座荒岛，他们没有携带水和食物但是有一艘只能载一个人离开的小船。这群人的身份如下:
A:防治艾滋病领域的医学家，随身携带有治疗艾滋病的药物配方和第一份临床上成功的样品。
B:研究可控核聚变的工程师，其研究已经取得了突破性进展，可以解决目前面临的能源和环境危机。
C:一名商业公司的巨头，旗下财产甚丰，在多个科学技术研究领域都有可观的投资，还投入大量资源用于慈善和人权事业。
D:宇航员，即将参加登陆火星的远征队。
E:一名孕妇。
F:一个流浪汉。
请面试者进行讨论，选定一个人让ta离开并说明理由。
笔者当时正在学习网易公开课中的《公正，该如何是好》一课，沉迷功利主义道德原则和绝对主义道德原则的思辨中不能自拔。于是讨论过程中我便提出了一个相当疯狂的点子:由于流浪汉不能带来现实的利益，因此首先排除；商业巨头虽然已经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但未来的预期存疑因而第二个舍弃；孕妇和航天员虽然有更大的价值(孕妇的孩子未来有近乎无穷的可能性而宇航员则肩负着开拓新疆域为人类奔向宇宙奠基的重任)，但他们的价值都不能立刻体现，需要长时间的积累，中间可能会突生变数；而医学家和工程师都能几乎立刻带来实实在在的现实价值，因此可以在这二人中抽签选取。
尽管有其他面试者为我“力挽狂澜”(“我让你们选一个人来说理由你们一人说了一句话。”面试的师兄不无揶揄地说)，但最终在下还是被直接筛掉了。
现在回想起来，这种只关注现世利益既不考虑长远影响也不在乎“人文关怀”的评判标准实在是三观太不正了，我被刷掉是理所应当的。
得出这个结论的我痛苦万分因为我辛辛苦苦学会的道德原则判定法就这么被布尔乔亚式思想的面试官毙掉了，仰天长叹立志发愤图强建立自己的对错判定标准(是的你没看错，正是因为这次风波，我和聪聪无数次讨论真假对错的问题，然后才有了《真假对错》以及后来的《对错新论》)之余还顺带问候了一下发明人文主义的先哲们。须知不从现实利益出发权衡利弊得失，与程圣母有何区别？
但后来我重新思考了一遍这个问题，才意识到我们似乎落入了面试官的陷阱中——当然这种陷阱无可厚非毕竟后来我当了面试官以后才意识到出面试题是一件多么扑街的事情因为既要有区分度又不能太偏重于某一种能力想来也是苦了这群师兄师姐了——这道题的陷阱就在于没有给出三个重要条件:坐这船是否一定能平安到岸？留下来的人是否一定会死？人类当时怎么样？
如果坐上这艘船一定能够平安回到人类文明，那么来一点小白左情绪或许也未尝不可；反之，如果即便坐上这艘船也未必能够安全到岸，那么首先要考虑的显然就是能不能熬过海上的旅程。
如果留下来的人一定会死，那么出去的那个人就相当于代替了这些人活下去，所以必须追求价值的最大化；反之，如果留下来的人可以坚持一段时间甚至直到那个人搬回救兵，那么即便出去的那个人一文不值，也有力挽狂澜的可能。
价值的最大化与否，其实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人类当时面临着什么样的麻烦。智械危机？三体入侵？龙王苏醒？虚空降临？还是人类自己作死？正所谓撇开社会环境谈个体案例、抛下历史背景谈历史事件都是耍流氓，如果我们不考虑人类当时的情况，做出的决定怎么可能最有意义呢？
虽然人类面临的问题不胜枚举，但是前两个重要条件却很容易列举完毕。所以，还是让我们先做一个阵营九宫格式的枚举吧：
乐观阳光：坐上这艘船一定能够平安回到人类社会，留下来的人一定能坚持到救援到来。
中立阳光：坐上这艘船一定能够平安回到人类社会，但留下来的人可未必能坚持到救援到来了。
悲观阳光：坐上这艘船一定能够平安回到人类社会，但留下来的人一定坚持不到救援到来。
乐观中立：坐上这艘船有可能平安回到人类社会，留下来的人一定坚持得到救援到来。
绝对中立：坐上这艘船有可能平安回到人类社会，留下来的人不一定坚持得到救援到来。
悲观中立：坐上这艘船有可能平安回到人类社会，留下来的人一定坚持不到救援到来。
乐观阴暗：即使坐上这艘船也不能平安回到人类社会，留下来的人一定坚持得到救援到来。
中立阴暗：即使坐上这艘船也不能平安回到人类社会，留下来的人不一定坚持得到救援到来。
悲观阴暗：即使坐上这艘船也不能平安回到人类社会，留下来的人一定坚持不到救援到来。
显然，如果是阴暗选项(即使坐上这艘船也不能平安回到人类社会)那这题就没得做了，面试也干脆别玩儿了。因此我们的讨论范围一下子就缩小了三分之一，还剩六项。
对于中立选项，不论剩下的人有没有可能坚持到救援到来，我们首先需要做的，一定是保证这个人能够平安地回到人类社会。那么显然，能够在任何情况下都可以回到人类社会的只有两个人：宇航员和流浪汉。宇航员自不待言，即便是作为科学家的宇航员也一定受过完备的训练，有足以撑过遥远航程的强健身体和很强的求生意志及能力；流浪汉虽然没那么专业，但身体素质和求生本领比起其他人来也是强出一截的，所以不论人类社会的情况如何复杂变换，从理智的角度（哪怕只有一个人回去也比全军覆没要强）来看，最适合坐上这一艘船的人一定在他们二人之中。
这个时候就很容易得出一个很不PC的结论了：宇航员是中立情况下的最佳选择。首先，宇航员的训练科目中相当重要的一环是求生意志，这是包括流浪汉在内的其他人最难以比拟的一点，这使得宇航员在这三个情景之下几乎100%地可以安全回到人类社会；其次，任何国家，宇航员都是属于军方系统的，科研人员也不例外，这使得他们一定有足够的资源搬来救兵（这种事情对于任何军兵种都是巨大的政治加分何况救民于水火本来就属于军方系统的职责），在中立的前两种情景之下可以以最高的效率拯救大家甚至实现无一折损皆大欢喜的happy ending；最后，即使在最后一个情景里，宇航员回归的价值也大于同样有着好身体和求生能力的流浪汉，从功利主义的角度来看，两利取其优，两害取其轻，宇航员回归虽然残酷，但却是无奈的最佳选择。
对于最开始的三个情景，去除了能否平安回到人类社会这个变量之后，我们便可以更多地去考虑道德原则而非优先活下去了。因此，似乎可以发扬一下人道主义精神，让孕妇回去：从功利主义的角度来讲，她的孩子未来有着几乎无穷无尽的可能性，尽管现在可能要承受惨重（但实际上基本可以说不存在）的损失，但是增援未来无疑是一个无上的最优解；而从绝对主义的角度来讲，她的身份就是最完美的道德利器。
但是，有一个变数，我们至今没有讨论——
人类当时在干什么呢？
要知道，这里的每一个人，除却孕妇和流浪汉，都是过去做出过或者未来可能会做出巨大的社会贡献的人；在前三种情景的情况下，如果人类面临一些特定的危机，那么就必须让可以解决对应危机的人挺身而出解决这些迫在眉睫的麻烦。而反之，如果只在乎PC，恐怕只会白白多搭上一条人命吧……就像我在开头说过的一样：如果留下来的人一定会死，那么出去的那个人就相当于代替了这些人活下去，所以必须追求价值的最大化。同理，如果出去的那个人无力解决人类的危机甚至在危机中生存都成问题，那么让ta出去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由于宇航员的情境已经在中立情况下讨论过（部分原因也是没有什么需要宇航员去解决的危机，不管什么麻烦如果真的大到足以让人类逃跑或背水一战的，移民火星肯定救不了地球人，只有成为星舰文明在广袤的宇宙中厮杀才有一线生机），我们由此重点讨论三位“成功人士”、孕妇以及流浪汉的问题。
问：什么时候应该让医学家离开？
答：如果有恐怖分子/极权暴政利用基因工程技术，把艾滋病与流感或某些烈性病毒的基因嫁接在一起获得了让全人类失去免疫力的超级生物武器并且已经开始扩散，自由世界危在旦夕，那么必须让医学家离开；因为他携带的不仅仅是配方和样品，更是挽救作为物种和文明的人类于生死存亡的最后希望。
问：什么时候应该让工程师离开？
答：如果能源危机已经迫在眉睫，如果环境问题已经无法可救，如果三体舰队已经箭在弦上，那么必须让工程师离开；可控核聚变几乎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能源，有了能源就能够极端高效地激发现有的生产力，对应的社会问题自然也会迎刃而解；有了能源就有办法治理环境的问题，可控核聚变还是星际航行的基础技术，即便地球已经无可救药，至少可以让一部分人逃离地球飞向宇宙开拓全新的疆域；有了高效的能源就会带来相关技术的爆炸式进步，不仅基础科学有望再次前进，而且还能基于这样的技术组织太阳系的防御甚至一波反推，让人类文明在星海中传扬。
问：什么时候应该让企业家离开？
答：如果金融战争趋于白热化，经济体系濒临崩溃急需民族资本救亡图存，如果因为不健康的经济发展导致科技停步人权尽失，那么应该让企业家离开；金融风暴期间韩国硬是靠着民间的力量保住了国家几十年工业建设的成果不被外来的资本侵吞蚕食，小小的米粟若有千万粒尚且可以改变斤两，一名企业家的良知甚至可以左右一场金融霸权争夺战的胜负；经济基础是改变上层建筑最基本也最有效的武器，有资本的力量推波助澜，何愁科技发展停滞，国家迫害人权？
问：什么时候应该让流浪汉离开？
答：如果核冬天已经到来，地球表面化作焦黑废土，人类文明早已分崩离析，那么应该让流浪汉离开；原因无他，只因为他是这里唯一一个不需要依靠人类社会就能活下去的人，废土世界已经不可能有救援到来了，支撑着宇航员的找到人类文明搬救兵信念和训练得来的生存意志已经不再管用，这种情况下流浪汉只要活下去就万事大吉的生存模式反而更容易在这样的背景下挣扎求生。
问：什么时候应该让孕妇离开？
答：环境不是问题，能源没有危机；智械曾否暴动，三体放弃入侵；瘟疫得到控制，暗月业已平定；暴政化作历史，渣滓消亡殆尽；权利皆为保障，群体相敬如宾；龙族沉睡在地，虚空尚未降临；科学技术进步，思想文化繁荣；大同理想咫尺，星海未来可期。总之就是人类文明没有任何麻烦，这种情况下可以让孕妇离开；对同类的同理心和对弱者的同情心是人类的软肋但也是人类赖以生存的关键，保住它们就是保住人性，更是保住人类作为智慧生物和社会动物乃至宇宙文明之一的尊严和未来。
事实上我觉得，以上这上千字的分析，或许就是我心中这个问题最完美的答案；想来如果面试的时候有人按照这样的方案回答——哪怕的出来的结论和我的结论天差地远——那么可以说也已经堪称面试者逻辑推理、抽象思维、利弊权衡和道德判断等各方面能力的极致体现了，恐怕不管谁做面试官都会很想听到这样的答案吧。
不过话说回来，面试的过程中压力巨大时间也很有限，估计很少有人会像我这样吃饱了撑的真的去分析这样的问题；何况面试官提出这样的问题也并不是真的为了筛选出一两个未来的政治家，而是通过大家讨论和发表观点的过程（以及他们的观点）来判断面试者们是否符合他们的要求而已。因此笔者这样的分析也就只能是事后诸葛，聊以自慰并博大家一笑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