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猫记
寻猫记
凌晨，老李迎着风，奔向城南深处。
月渐西沉，长街暗黑，老李时而被湮没在树荫中。刚下过场透雨，未落的枯叶愈发暗黑，树梢摇曳，幽暗中时有水珠从中滑落，像是冷不丁一个偷袭，滴落到脖子里。凌晨的空气，像被水洗过似的潮湿而清冷，凌晨的城市，亦有如凌晨的空气。四下万籁俱寂，夜间仍有萧索之意。
风是个捉摸不定的家伙，吹着吹着，它默不作声地改变了风向，追赶着老李。像是在和他赛跑。老李很满意，比起下雨，风好像在推着他跑，呼吸顺畅了不说，还节省了力气 呢。 在风的助力下，老李的步伐更快了。
老李的目的地是城南派出所。说是派出所，严格来说其实是一个“警民之家”，方正竖立的门头在幽寂的暗夜里显得格外亲切，威严，就有了到家的安全感。
“小刘警官啊，我家小花丢了，那是我老伴留下陪我的，这可怎么办呀？”甫一见到刘季，老李便焦虑地自说自话。接待老李的是辖区片警刘季，多年走访，彼此间并不陌生。
“李伯，您别着急，坐着说！”刘季连忙扶住老李慢慢地坐下。
“小花是什么时候不见的呀？”
老李伸手挠了挠后脑勺，想了想说道：“嗯，昨天早上我还喂了它一条小鱼，前天喂了一袋饼干。哦，对了，昨天中午我还用手梳了它的毛，后来我了个盹，然后就再也没见到小花了，它常去遛弯的花园也没见到，到现在也没见到小花了......"
老李眨巴着眼睛，语无伦次的回忆道。刘季微微一笑，伸手抽了一张纸巾，递给老李，老李拿过纸巾，随意地擦了擦手。刘季连忙又拿了一张纸巾，帮老李轻轻地擦了一下眼角。
“李伯您先别着急啊，我请社区李姐先帮着寻寻看！”说话间，刘季掏出嘟嘟的拨着电话。
“喂，是小刘警官啊，有啥新指示呀？有啥吩咐就直说！”电话里一个热情干练中年妇女的声音隔空充溢在接待室里。
“行，李姐。是这样的，你们社区的老李说他的花猫不见了。说是他老伴留给他的一个精神寄托。你那边能组织人手帮找一下吗？”
“老李的花猫啊，我见过，马上过去找！”李洁挂了电话。
“别担心，我们在寻寻看，说不定小花自己就回来了”
刘季正说着间，这时派出所里闯进来一个三十来岁的男人，慌慌忙忙着急地说：“刘警官，我店里遭贼了，可是很奇怪，锁是好的，也没有门窗被打开的痕迹，东西也不见丢 ，我怀疑有鬼！”
眼见刘警官又忙开了， 老李沮丧地从派出所回家等消息。小花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多少年了，都没有迷路过呀？老李边想边嘀咕.....目光转过处，金色的阳光已射进窗子里来，原来此刻已近黄昏了。老李拉下帘子，晚风袭袭地从窗玻璃上预留的猫道灌进来，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正靠在躺椅上的老李忙吆喝一声：“小花，可是你回来了？”
他抬起手用力揉了揉自己的头皮，仿佛真的看见一只花猫从猫道探进头来，眼睛暗沉沉地散发着幽光，嘴里还“喵喵喵”叫了几声。老李赶快撩起窗帘查看，只见窗台上有件碎花连衣裙飘来飘去，像老伴生前穿过的那件。心生愧疚，不禁泪流满面。老伴生前最喜欢小猫了。
暮色深垂，春夜仍然带着些寒意的风，吹得小区里新生的树枝微微摇曳，老李嘴里低低地说着：“老伴儿，你说小花会跑去哪里呢？”
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夜色渐渐沉睡 ，可老李的脑海却愈发清醒，没有睡意。一直到了鸡将报晓，天见肚白的光景，老李渐从伤感中 振作起来，忽地，听到了敲门的声音。
这个点，谁来敲门呢？朋辈狐朋狗友多半已作古？谁会一大早敲一个糟老头子的门呢？
敲门的声音还在继续，老李猛地喝了一口二锅头，壮着胆子去开门。
“谁？！”刚把门支一道缝，一股阴冷的风直教老李吹得一哆嗦。
门外，一个穿着小碎花裙却又看不清脸的人，怀里还抱着一只花猫。一个激灵，老李壮胆的那点酒，醒了一半。
他看着有点眼熟的碎花裙子，于是，他记起这条裙子——那年厂里发了一笔奖金，他拿着这笔钱还了一部分买房欠的欠款，还有就是买了这条裙子，那是妻子在路过商场橱窗时，依依不舍地看了又看的裙子。
妻子穿上煞是好看，在镜子前照来照去，照完又好一顿埋怨，还完欠款就只剩那点生活费，买完裙子就所剩无几了，为此一个月就吃馒头咸菜。也许是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吧！穿着这条裙子，他们的手，不知在什么时候紧紧握住了......
后来，日子越来越好了，老伴身体却越来越差，猝然就离去了。
“嗯？！” 老李嗯了一身，楼道里声控灯应声而亮，他迷迷糊糊又叫了声：“老伴儿？”可再仔细看，哪有什么人影。
一阵穿堂风 ，又是一个激灵，老李彻底清醒了，看着空荡荡的酒瓶，一切似乎是一场梦。
喝了一口杯中的冷茶，老李又来到了派出所，继续打听小花的消息。
说起小花， 老伴儿生前最喜欢小猫了，从不让猫饿着，自从孩子们都成家立业离开家之后，她的身体也差得无法出门，好多次，猫大概陪她度过了许多落寂的时刻，好多次，她都独坐窗前，寂寞的穿一串串晒干的红辣椒，只有小猫温暖地趴在她脚边。老李的内心也被击中了，柔柔地，不能自已。
等了一会，见到了刚办完事从外面回来的刘季，忙迎了上去。“小刘呀，社区有消息了吗？”
刘季看着老李，眼神暗了一下，犹豫了一下开口说：“李伯，李姐回我消息了，我一直想着要怎么告诉您。”老李心里一紧，正要追问，“咱们小区保洁阿姨前天在清理垃圾桶的时候发现了一只小猫，看花纹像是小花。它身上都是血，已经死了！”
“死了！这怎么可能呢？”老李踉跄了着嗫嚅着重复道。
刘警官赶忙扶住老李:“李伯，当心身体。”
老李激动地说:“我要去看看小花，它陪了我们这么久。”老李心里还是有些怀疑，毕竟，昨晚上还听见“喵喵”叫啊。于是，将似幻似梦的昨夜的事情和刘警官说了一遍。
“李伯啊，一会让社区传个照片看看，确认一下。”
“不是的，那是一只流浪猫”李姐的语音，从刘季的手机里蹦了出来，
接着一句“李伯家的猫应该要大一些，毛色也干净些”。李姐笃定的说道。
刘季一听，连忙安慰老李，“李伯，您等我们消息。”
“小刘呀，别看你李伯年纪大，这耳朵可好使着呢，你就告诉我实情吧，不管啥结果我都能承受得住。”老李的眼睛已经湿润了，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刘季眼疾手快，伸手扶住了老李。
“李叔，您昨天看到的不是幻觉，刚刚侦查员在您家楼下的垃圾桶中发现了那件花裙子。”。要不还是通知一声您的儿子吧，或者您先住到儿子家去？刘季若有所思地说道。
“花裙子，花裙子，这……”老李像是想起了什么，嘴唇微微颤抖起来。
老李定了定神，他心想：“该来的总归是会来的，越是这样我越不能往儿子家逃避。”他打定主意要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刘季与李洁打量了几句，知道此时劝老李是劝不住的。俩人只好先留意吩咐一下如何确保老李的安全。
老李此刻特别想念老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想念。于是，他颤巍巍地站起来走到衣柜前，打开衣柜取出老伴生前的照片，他要好好地仔细地再看看老伴，把老伴深深地镶嵌在心里。
当他正全神贯注地端详着老伴的照片时，忽然有一张照片从门缝里掉落。老李狐疑地拾起一看。
这是一张中年男子在家门前用脚踩一只小猫的照片，看到那照片，老李心里一激灵，整件事情在心里明了起来。
老伴曾加入过“小动物保护协会”，会以珍爱生命、倡导精神文明和发扬人道主义精神为思想基础，以保护动物、维护动物的生存权利和不受虐待的权利、以及改善和提高小动物的生命条件、饲养水平为宗旨，坚决反对任何虐待、残害动物的行为和思想。有一天，协会同事发信息说在城西13区3号楼前面有个男人正在脚踢一只流浪猫，并发了张照片过来。看到正在受凌虐的流浪猫，在协会同事们的劝解与教导下，虽然将流浪猫救下，只可惜流浪猫已惨遭凌虐多时，受伤太严重最后还是不治而亡。 出于责任感，老伴就此事写了篇文章发在了网上，并附上几张现场照片，呼吁大家爱护动物，饲养了动物就要珍爱动物的生命。不爱但不要伤害。一时间也引起了社会的反响，众多社会人士，纷纷表示要人肉搜索中年男人。
只是没想到多年之后，中年男人会对此事依旧怀恨在心，竟然对自己的小猫下了毒手。
“肯定是那家伙杀死了小花，肯定，我肯定，小刘，你一定要帮我把那个人抓起来，肯定是他。”老李在派出所里气愤地咆哮了起来。
刘季看着有些泛黄的照片，心中已然有了答案，但还是安抚道“会查实情况，让老李别着急，在家好好等待结果。
回家的老李，食不知味，眼中更是黯淡无光，像是多日未睡的样子。一闭眼，脑海里就是老伴和猫猫的样子。
一阵电话铃声，把正靠在躺椅上打盹的老李惊得双手齐张，仿佛在捞东西一样。
“李伯，我们已经理清垃圾桶里花裙子和小花的线索了。跟你说一下情况。”
“好，我马上去派出所。”老李立刻起身，心咚咚跳。
眼见着急的老李，心神交瘁的样子，刘季不禁暗暗叹息一声，目光抬处，慎重地说道：“李伯，垃圾桶里的衣服，是你们楼上小何爱人的衣服，小花也确是死了。”
原来几天前，猫猫在窗台前晒太阳，它看见你们家楼上小何的爱人穿着和您老伴儿一样的衣服，便从窗台溜了下来，追着她的脚步，来到她们家的缝纫店。小何爱人换上工作服，将花裙子放在了一边，猫猫习惯性地卧在了一旁睡着了，刚巧一阵风吹过来，裙摆盖在了猫猫的身上。
后来小何女儿来电话了。早上匆忙上学，忘带了钥匙。她又匆匆锁了店门回家给孩子开门，不想关上的店门将小花锁在了店里。
小花醒来后，发现出不了门，慌不择路地在店里一阵奔扑，不巧做衣服用的辅料魔术贴粘和帽绳索缠到了小猫的身上，最后从窗玻璃边旁的一个缺口挤了出去，也被玻璃划破了皮肤，在穿过小区围墙时，帽绳索又纠缠到铁丝防护网上，最终流血过多卡死在了围墙上，最后被小区保洁拾起，丢在垃圾桶里。至于那张照片，通过监控发现，是隔壁单元的老王在听说寻猫事件之后，想起他那也曾经参与过的救猫声讨行动，心中惊疑交集，于是提供了照片又惶然离去了。
一早，正去上班的小何爱人 ，正为店里“遭贼”忧心忡忡，在经过前几天丢花裙子的垃圾桶时，目光一扫之间，眉头微微一皱，惊叫了 ，大概她也想不到店里帽绳索和魔术贴在一只死去的猫猫身上。于是拨通了我们的电话，“你看看，李伯，这是你们家的猫吧？”
老李接过从刘季的手上照片：“是的，是我家的小花猫。”说着将衣袖擦着流出来的眼泪。
没过几天，猫的家园里，多了一个穿花裙子的喵喵，旁边放了一把木制的钥匙。
社区李姐发起的“爱猫咪，关爱小动物”社区活动在小动物保护协会的支持下，社区居民参与度空前提高，大人们参与，小朋友也送上了自己的手工玩具。辖区警官刘季还申请在社区西门旁设立了一座“警民社区直通车”信箱，专门接收涉及社区矛盾和社区案件线索的照片和信件。
在信箱启用仪式上刘警官的一句“四单元十七号，住着李伯和一只猫，他曾抚着怀里的小花猫告诉我屋子里最初住有五个人的，包括他的老伴和儿女，后来老伴去世，女儿出嫁，儿子立业，好比鸟儿各投林。就剩下他一个人在这住了二十多年。”
这些数字吓了很多人一跳，二十多年，即使与一棵树为伴也该是青苔伴身了，李伯确实也瘦得像一棵落叶满地的树，但并不衰老，眼睛里有柔和的光，稀疏的银发像一株株披满白雪劲松。
“我想和李爷爷说声再见。”王阿姨家的小豆豆哽咽地嚷出声来，豆大泪珠从脸颊滚落。刘警官也一眼就认出了小豆豆。
年前，小豆豆爸妈去上班，爷爷住院，小豆豆被一个人关在屋里，眼看就要从窗台跌落，还是李伯及时安稳住小豆豆和报的警呢！不然，后果真得令人后怕呢！
“我也想和李爷爷说声再见，可是李爷爷已经听不到了。”刘警官微微一笑，缓缓道。
前天上午，他就已经去了南昌了，他早年出嫁的女儿把他接到南昌去休养了。
后来，邻居告诉我，李爷爷临走前告诉他，说他很快就会回来呢，有一只很像小花的小猫时不时来他家附近张望呢！说不定是小花的孩子呢！
我来到李爷爷家门前时，载着李爷爷的车早已远去，门口只深锁了几盆含苞待放的海棠和一地洁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