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旅半看五十》

1.

孔子说“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

我的朋友小青，今年五十。

作为发小或闺蜜，我比她小两岁，上次和她聊聊五十岁应该以什么方式庆贺，她和我作了一次长谈。她小时候的事，我们是共同经历的，但工作后的情形，特别是一些感悟，又是我所不知的。

下面我以她的口吻进行《人生旅半看五十》这个话题，并将谈话的方式转换为叙述的方式。

“我的周岁年龄其实是四十九，但中国人计算年龄，习惯于从在母体内形成胚胎开始算起，所以人刚一出生就已经有了一岁，俗称虚一岁。

“五十而知天命”这句话，在百度上有几个解释版本，说明大家并不统一理解孔子说这句话的真实含义。在我的理解中，“知天命”的意思是说，人到五十啦，年纪不小了，凡事要懂得尊重现实，顺其自然，顺势而为，不强求自己。百度中另有一种解释是，人到五十，应该明白人生后期的路，已由上天决定，由不得自己了。

如果我们回顾过往，看看周边，遥想古人，就会觉得一个人从呱呱落地，到能够顺利地长成五十岁，然后慢慢地变老，真的是一件非常不容易的事情，人生前期的路也不完全由得了自己。要不“人生七十则古来稀”这句话怎么会一代一代流传下来的呢!

2.

我在长成五十岁的年龄中，其实是经历过几次风险的。

我老家的屋后有一条小河，河水清澈，小村的人吃水洗菜洗衣都是在这条河里。河不宽阔，河上架了几个木跳板，称之为桥。河对岸还有几户人家。我和邻居家的小女孩，大约都是四五岁光景，两人总想越过河上的木跳板，到对岸人家去玩，却每次都是望桥兴叹。因为桥太窄了，不敢过桥。后来有一天，邻家女孩对我说，“来，我搀着你过桥。”她比我大一岁。两个人小心翼翼的，手拉着手，脚一步一步慢慢往前挪，果然过了河。到了河对岸，两人异常兴奋，感觉跨越了以往不可逾越的天堑。接下来是我领着她，一步一步，果然又到了河这边。这一下，两人都找到了征服小河的乐趣，你牵着我，我牵着你，在桥上来来去去，乐此不疲。终于在一次走到桥中央时，其中一个重心不稳，“扑通”，两人手拉手，一起掉进河里。幸好一个村民种地路过，看到我俩掉下河，忙放下农具，跳下水将我们俩捞了上来。

再有一次是上小学期间，也还是这条河。我和几个伙伴在一条小船上，我在船尾站着，小船原来是拴在一棵树上，同船的女伴让我解开拴绳，并推着大树以便让船尾离开岸边。我推了推树，船动得并不利索。我继续使劲推树，船尾倒是利索地动起来了，可我的身体因为重心偏离，“扑通”一声又掉下了河。不过那次是有惊无险，正是夏天季节，我母亲和哥哥都在河岸边看着我们，我哥反应敏捷，一个猛子下水，将我捞了上来。

河流滋养了农村孩子的成长，却往往又成为许多农村孩子的杀手。

我小学四年级的语文老师，她的孩子在三四岁时不慎掉进了这条河，因为无人经过，被捞上来时已失去呼吸。我至今仍然记得她呼天喊地的号哭，并且自此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笑容似乎从她脸上逃走，不再光顾。

生命成长中的主要风险之一，在于风险意识的缺失。小孩子是不知道风险的。即便到了初中，我们仍然不能算是知道风险。真称得上是“无知者无畏。”

我初中所在的学校，离我们村有三四里地远，中途要经过一条较宽阔的大河。摇橹摆渡的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可不要读到“年轻的摆渡姑娘”这几个字，就联想到沈从文《边城》中年轻漂亮的翠翠。事实上，这个摆渡姑娘只是年轻而已，并且会对我们这帮淘气的学生进行吆喝，大家并不怎么喜欢她，那些高年级年长的男生还喜欢捉弄她。

记得是冬季的某一天，放学回家时，渡船上挤满了我们这群学生，摆渡姑娘一边撑竹竿，一边又开始了唠叨的教训。

“都往中间站，不要都站到船的一边”。

诸如此类的话语。

不知是哪几个男生，悄悄作了恶作剧的串通，他们一齐撑开两腿，左右同时使劲，船立马摇晃起来。

“停下来，不要摇晃。”摆渡姑娘大惊。

一见摆渡姑娘大惊的样子，加上船身荡秋千般带来的愉悦感，大家都非常兴奋，更多的人撑开两腿，船摇晃得更起劲了。

摆渡姑娘吓得蹲下身去，但船身晃荡却未停止。终于一个站在船尾的女孩滑入河中。

“xx落水了。”有人在高喊。

船，终于停止了摇晃。

那会恰是冬天，大家都穿着厚厚的棉袄，棉花的浮力使落水的女孩在水面上扑腾。一个男生伸出长长的竹篙，让她抓着，慢慢地将她拉上船。已经记不得她当时的惊恐样子，只记得当我们走完二三里路，回到村子时，她的短发上已挂满了冰棱。

我不知道其他同学回家后的情形。反正当我绘声绘色地将这惊险一幕讲给我父母听时，一向很少批评我们兄妹的父母，狠狠地训斥了我一通。

生命成长中的主要风险之二，是疾病的不期而遇。

我读初三那年，那是初夏的一个午后，在上自习过程中我忽然觉得全身发冷。我想强撑着上完下一节我热爱的作文课，但那种寒战感却持续加剧。我收拾书包回到家中，我妈妈先是很诧异，后来她让我躺在床上，搬出一条棉被盖在我身上。过了没多久，我又开始浑身发烫，我妈以为我“打摆子”了(发疟疾)。晚上她和我父亲领着我到村上的医生家问诊(那年月叫赤脚医生)。感谢那位医生，感谢他的经验丰富，感谢他没有当作疟疾来医治我。他询问了我的情况，用手按了按我的后颈，然后对我父母说:“可能是脑炎，要尽快到县医院去检查。”

那时候没有网络查询，估计医生也只是怀疑并不能确诊，他没有将我的病情说得多严重，或者是为了不让我父母过于担心。至少我父母并没有意识到病情的凶险，加上乡村交通的不便，我是第二天早晨才搭乘“铿锵、铿锵”的轮船到县医院去。上船时我是自己走着上船，但两小时后下船时，我已虚弱成一团软棉花，无法迈步了。待到半小时后进入县医院时，我已不省人事，医生用针筒抽取我的脊柱髓液时，针筒中已全部混浊了。

“病情这么严重，再迟送来，这孩子说不定就有生命危险。”医生这么对我父亲说。

我自己后来在网上搜索过，流脑到了发冷发热时，已经是非常严重的爆发期，我又经过一个夜晚和第二天上午的延迟，直至髓液全部混浊，情形的确到了非常凶险的地步。即便不至于丧失性命，但大脑神经系统受伤导致智障残疾是大概率事件。

幸运的是，我不但没有失去性命，也没有造成智力痴呆。

这次脑炎带给我的身体结果是，我的学习能力下降，记忆力大不如前，我不能像以前一样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背颂完一篇古文。带给我的心理结果是，我总是很容易地原谅自己，无论是后来的上学阶级还是工作阶段，每当我觉得自己不够进取时，都会跳出一个声音:“你都算是死里逃生的人啦，既没痴呆，并且现状也不比一般人差，还有什么不满足呢?”

我絮絮叨叨讲了上述这么多，其实就是想说明，一个人的肉体生命，要经历多少风险，才能长成五十岁、六十岁、七十岁甚至更老？所以我们要好好珍惜生命。

2018年10月报道的重庆万江公交车坠江事故，车上尚有哺乳期的婴儿，对他而言，生命就定格在一周岁。2019年那个受不了母亲唠叨跳入黄浦江的上海中学生，生命也定格在十七八岁。

多可惜，这一切原本可以避免。

3.

除了肉体生命随着年龄的成长外，我想说说长成今天的五十岁，我在心理方面所经历的变化。

高中阶段可以说是我比较自卑的时期。

考高中时，我从乡村中学考入家乡的县中。也许初中的同学或村上的乡邻提起我会翘指称赞，但当一个囊中羞涩的乡村孩子置身于物质丰富的县城时，他(她)会时时感受到贫穷带来的压迫感。进入百货商场的我，往往是刚问了一下价格，脸就刷地变红。看到大街上穿着连衣裙踩着高跟鞋的窈窕女子，我眼神中充满了对美丽的羡慕。城里同学不用住宿，骑着自行车来来去去，而我们农村住宿生，到了周末，要迈开腿，走完十多里路才能回到家中。更揪心的是，高中三年简陋的集体食堂伙食，居然将我喂成一个地地道道的胖妞。

尽管我的学习成绩在班上还算位列上游，让我多少有点安慰。但不管从哪方面看，高中三年我都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丑小鸭，暗恋着班上打篮球的白天鹅男生。

大学阶段是我塑造自信的重要时期。尽管仍然不能摆脱家庭贫穷带来的自卑，但我考入了大学，意味着四年以后我可以找一份工作，挣一份工资，到了百货商店用不着未语先羞。事实上上大二时，我已经利用学余时间打工，并且打工收入能够维持我基本的生活费用（当时大学的教育费用是不用个人支付的）。在大学期间，我学会了普通话，成功地由一百二十多斤瘦身至一百斤左右。我薄施脂粉、淡扫娥眉，长发飘飘、衣袂迎风，虽然不能称之为漂亮，但也偶尔能吸引异性的目光了。我自我感觉走遍全国，也可以面无惧色，从容应付。那会没想过走遍全世界。

大学生活是每个人的一生中最青春、最美丽、最朝气、最无忧无虑的时光。

我既然没想过要走遍全世界，又急于希望在毕业后尽快找一份工作，所以我大学四年期间对自己其实是毫无规划，只是期待着尽快毕业。我毕业后进入一家工厂，许多其他同学想办法进入政府、教育等部门。不过那会我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差别。

从美丽的校园环境一下子进入工厂环境，其实落差是非常大的，许多大学生在开始工作的前一两年无法适应。我因为有着脑炎病后的自我安慰，并且每个月有固定的工资可领，所以没觉得有什么不能适应的，何况当时工厂的薪资收入不比政府部门的差。但是在2000年左右及其后，随着工厂所处市场环境的竞争加剧，企业员工的收入和政府教育等机关事业单位人员的收入差距越来越大。我回乡探亲或同学聚会时，当年对我翘指称赞的乡邻，以及曾经认为在学习成绩上与我有云泥之别的同学，甚至我的家人，都有隐隐的可惜或感叹：“也不过如此”。

其实，大部分的人都是芸芸众生，人生际遇“都不过如此”。

我在工作生涯中并没有多少聊以骄傲的业绩，我既不懈怠，也不刻意地努力。我既缺少杀伐决断的魄力，又多少有点惯性的自我满足。在人际关系上我既不着意地趋鹜，也不会无端地疏离。我始终是一只闲云野鹤，工作上是不上不下的中间层。

4.

除了工作之外，我想谈谈我对我家人或是我家人对我的个性影响。

我先生是个基督教徒，按基督教的说法，他理想中的妻子是一个“帮助者”。这个帮助者的意思是“帮他，但不要凌驾于他之上，尊他为大。”

在谈恋爱期间，他送给我的诗是舒婷的《致橡树》

《致橡树》

　　我如果爱你——

　　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

　　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

　　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

　　根，紧握在地下，

　　叶，相触在云里。

　　.......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

　　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

　　......

我不肯定在恋爱期间他是否已经是基督徒，但回想起来，他其实那会已经对我进行洗脑，即便不是洗脑，至少这首诗也代表了他对女性的期望：“女性，不可以是攀援的凌霄花，那样会给男性（橡树）带来很大的压力，而应该成为木棉，做为树的形象和橡树站在一起，共同分担寒潮、风雷、霹雳，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在二十多年的婚姻生活中，我的确是做到了木棉的样子，独立并不依附，和他共同承担家庭中的一切压力。

但我并不是能做到时时尊他为大的。

记得婚姻初期，几个朋友间相聚时，我总喜欢向朋友描述他的种种不足，他的父母，他的生活习性，他的缺少情趣......，凡我不认可的方面，都能成为我唠叨的话题。其实也不是说他这个人不好，只是在朋友面前，终于找到开怀诉说的机会。而我的先生，不管在什么场合，总是不停的称赞我。他的称赞让我更加得意洋洋，觉得我之对于他，不亚于九天之上七仙女下嫁了人间的种田郎董永。

但两个人单独相处时，我的先生会对我进行批评：“那谁谁，你是不是非得在朋友面前贬低我，才能反衬你自己？

或者，他会告诉我，“今天你某某方面做得不够好！”

我后来受我先生影响，也加入基督教。尽管由于我自己的原因，不能算是虔诚的基督教徒，但圣经的话语，牧师的讲道，以及我先生对我耳濡目染的影响，足以使我在夫妻相处、教育孩子方面受益匪浅。

我在生活中看到各种各样的妻子形象:有口不择言互相伤害的妻子;有心中认可却嘴里数落如曾经的我一样的妻子，还有一类妻子，人很能干，热衷于在外人面前斥责配偶，显示自己在家庭中有地位和控制权威。我在心里面说：“你们都错了，大错特错了。”

在教育孩子方面，我也很少直接批评孩子。到了我觉得需要批评他的时候，我总是在饭桌上编个别人的故事，然后让他来进行评价。我不给他很大的压力，无论是在学习上或是性格上，在他小时候我尊重他的意愿，没有让他参加任何兴趣班，但我重视他习惯的培养，教他定期地总结，学习列清单和计划表。

即便到了成年，我也容忍他有许多的不完美。因为所谓的不完美只是基于我们的价值观，而我们的价值观未必就是完美的。

昨天早晨，我们准备了粽子、面包、煮鸡蛋、牛奶、豆奶粉作为早餐。我儿子起床后，看看早餐，然后说：“我出去吃胡辣汤和茶叶蛋。”从心里说，我觉得他应该尊重我们的劳动，在家里吃早餐。另外，早餐已准备好，再出去另吃，无疑是浪费。但我容许他有自己的不过分的要求，所以并没有反对。

儿子大了，已经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进行教育唠叨了。他也不再像小时候那样，接受我们的观念作为他的观念了。我们都需要相互适应双方作为成年人的相处。如果从欣赏的角度去看，相比于我，儿子其实属于更有思想、更有规划和坚持精神的年轻一代。

5.

昨天是阴天，微风。我将院子地面拖扫干净，搬个椅子，舒适的躺在椅子上。院子铁栅栏外是栽种的玫瑰、月季和玛格丽特花，院子内栽种的西红柿，正枝叶婆娑。我留恋这种劳动之后带来的干净和舒适感。儿子在房间内敲代码，先生在他的电脑上工作，我享受这种岁月静好的家庭生活。

《人生旅半看五十》

在此时刻，我想到五十岁的话题，我想到五十而知天命的种种不易。五十岁可以说是人生旅途的半程，在前半程中，我们一路前行，眼中关注的更多是生计所需的柴米油盐，目标是生计所需的票子和房子。甚至许多人要手舞刀斧披荆斩棘，为了摆脱生活贫困而拼搏。那么，五十岁以后，我们可以放慢旅程的脚步，欣赏旅程的风景，想想旅程的价值。五十岁以后，我们可以选择自己的兴趣生活，我们可以审视生命的价值观，按价值观生活。

我周围的许多人，已经五十多岁了，仍然为孩子甚至为孙子，有着各式各样的焦虑，恨不能为孩子铺就一条坦途大道，用自己的辛劳安排好孩子的一生。我先生上次跟我说，是否再换个房子?我断然劝他放弃这个想法，将奋斗的甘苦留给儿子自己去体会。人生五十，没必要仍然背负沉重的压力前行。

本来，五十岁后的旅程并不轻松，衰老疾病会让大部分人步履蹒跚，我们需要有心理准备，提前进行各种预防，发生时也不至于惊慌失措。

人生旅半看五十，就是要明白生命的进程，想想生命的价值，规划生命的脚步”。

小青的话，引起我的共鸣，因为我也快五十了。我写出来，或许也有读者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