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学车记
午饭的时候,听到妈妈说她要学自行车,我嘴里嚼了一半的饭差点喷到饭桌上。
妈妈是一本正经说出那句话的。她一边津津有味吃着碗里的面条,一边当着全家人的面,郑重宣布了这一“重大”消息。
一旁的爸爸吃完碗里最后一口面,从口袋里掏出他的大方手绢往嘴角轻轻一蹭,看了妈妈一眼,说,想学就学呗。
在我家,妈妈一贯强势,她想要干什么,没有人敢拦着,包括爸爸。
眼下“学车风”势头正劲,晚饭后,常能看到院子外的亮场上,半大小子,年轻姑娘推着28加重自行车,在一片土地上等着“挨摔”。
妈妈都已经开始刷锅了,我还拿着一双筷子在碗里搅和着。只有我,把妈妈学车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我主要是担心太多,如果妈妈加入到学车行列,那她就有一种“鹤立鸡群”之感。
我还特意在脑海里勾勒出一副妈妈学车的场景:左边是淘气的刚子,使劲瞪着他爹那辆飞鸽28加重自行车,瞧那样,连吃奶的劲都用上了。
右边是不服输的梅花姑娘,嘴里咬着一根大辫子,与刚子较量飙车技艺,一点也不示弱。
而我亲爱的妈妈,坐在自行车上尽管拼尽全力,可她总落在两个年轻人后面。
我痴痴笑了两声,被自己导演的画面逗乐了。
就在刚才,我还遭到哥哥的白眼。不是因为嘴里的面差点喷射出来,而是我大惊小怪的表情。
我之所以露出夸张的表情,还有一个原因是妈妈日渐发福的身体,我担心她的腿能否跨过家里28加重自行车的横梁。
在这里要声明一下,妈妈身体发福不是因为家里伙食好。在70年代末期,尽管粗粮吃得多,妈妈也依然看起来富态。
有人说她虚胖,有人说她心宽体胖,我知道,大人总是拣喜欢的话来说。
邻居秀兰阿姨岁数比我妈小,身体匀称,她学骑自行车我就觉得顺眼。昨天晚饭后我和小伙伴在场院玩耍,还看见秀兰阿姨的腿可以跨过自行车的横梁了。
尤其她跨越横梁的那一瞬间,只见右腿“嗖”一声从身体前跨越过去。我当时还担心,如果腿抬低了,车子倾倒怎么办。
我家的28自行车就立在屋子门前的空地上。它可是我们家的功臣。家里人多供应的粮食不够吃,每隔一段时间,爸爸都会骑着它前往三十甸子,购买一些玉米回来磨成玉米粉蒸发糕吃。
有一段时间,我看到蒸锅里的发糕就犯怵,我用“绝食”的方式抗议过饮食的单一,但可是肚子是肉长的,坚持不了多长时间,它就会“咕噜噜”提出抗议。
有时候爸爸擦洗完他的“坐骑”,我会守在车子旁边,用手扳动脚踏板,痴痴地看车鼓轮转圈。
一圈、两圈、三圈,直到数不清几圈,飞速转动的车轮,在阳光的照射下格外刺眼,我喜欢车轮飞转的感觉。
每当妈妈看见我玩爸爸的“坐骑”,都会扯着嗓子喊,你忘了上次脚钻进车鼓轮的事了?小心这次手指头又铰了进去。
我扳动脚踏板更用力了,车鼓轮转动得已经看不清车辐条有多少根。我就这么不爱听大人的话,喜欢和大人对着干。
吃过晚饭,趁着天边还有一缕斜阳照亮,妈妈穿上她亲手做的布鞋,推着立在墙角的加重自行车出了院子的大门。
当然,除了自行车,妈妈还叫上我和哥哥一同去。我想,妈妈叫我们陪她去,可能是让我们哥俩给她壮胆,要么就是学车的时候我们为她“保驾护航”。
院子外有一条平整的土路,两条被汽车碾压的路辙还清晰可见。看见妈妈推着自行车出来,散步的刘大妈还以为妈妈要用车子载什么东西去。
我刚要张开嘴向爱管闲事的刘大妈说明原因,妈妈瞪了我一眼,示意我不要声张。
看刘大妈的目光没有收回去的意思,妈妈一直推着车子往前走,我和哥哥也加快了步伐,紧随其后,像是要办一件多么神秘的大事一样。现在想起来都觉好笑。
走到大路的拐弯处,妈妈见四周无人,才放下心来,左右瞧了瞧,吸了一口气,郑重地将左脚搭在脚蹬子上停留了一会儿,右脚蹬地给车子一定的力量。等车子动了,她才徐徐抬起右腿。
这是学车最基本的要领,只有抬起右腿车子能平稳前行,说明过了学车的第一关。
可是我看到妈妈只要一收右脚,车子左右晃动得特别厉害。我和哥哥很有眼色的跑过去想扶住车子,妈妈根本不领情。
她示意我们松开手,只当观众就行,仍重复着脚下笨拙的动作。做了几次之后,我看到自行车比开始听使唤了,可妈妈的额头已经沁满了汗珠。
有几次看到妈妈笨拙的背影就要倒下了,不知为什么车子又趋于平衡,吓得我手心都汗津津的。
妈妈不厌其烦地一遍遍重复着看起来既简单又滑稽的动作。我和哥哥也站累了蹲在地上观望。我看见车轮经过的地方,扬起了一股尘土。
正当妈妈学车的热情高涨时,路上的一颗石子咯了车子的前轮胎,车子左右晃动了几下就栽倒了。只听见“扑通”一声,妈妈被压在了车子底下。
我和哥哥站起身赶紧跑过去,扶起了车子,一人一只胳膊搀扶起倒在地上的妈妈。
妈妈使劲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还口口声称“没事、没事”。扭正了车把,妈妈仍着魔般与自己较劲。透过微弱的月光,我看到妈妈沾满尘土的后背湿了一大片。
妈妈学车记我叫嚷着天黑了回家吧。妈妈这才反应过来。我想,如果妈妈学会了骑车也没什么不好,比如今晚,回家不用走太多的路,前后用车子把我们哥俩一驮,可以追赶月亮回家了。
妈妈还嘱咐我们哥俩,回家别告诉爸爸她摔跤的事。我说偏要说,妈妈说你敢。说真的,我不敢,怕她骂我。
原以为妈妈摔一跤会减缓她学车的脚步,没想到她热情不减。只要碰到刘大妈,她老人家一定还纳闷,晚上推着车子出去又驮什么?
妈妈学车没有按部就班。等她顺利地可以掌握车子平衡的时候,她没有像很多初学者那样朝前越过横梁,而是直接从车子后部直接跨越。
她练这一动作的时候,爸爸也出动了,他做起了场外指导。开始妈妈骑着车子还会左右摇摆,可能有了爸爸的保护与指导,她很快能控制车子的平衡。
经过一段时间苦练,妈妈终于可以驾驭自行车了。让人高兴的是,那天晚上练完车回家,妈妈载着我和哥哥一阵风似的直奔大院。
从邻居惊异的表情里看得出,他们被妈妈吓到了,也许在他们眼里,妈妈就是一个只会做饭的妇女。
忘了介绍,当时妈妈的工作是炊事员。有谁能想象,妈妈最初也不会做饭,为了能减轻爸爸身上的担子,她咬着牙揽下了这个分量不轻的活儿。
为几十号人蒸满头,炒菜擀面,妈妈是一边学习才不断胜任工作的。以至于很多年以后,很多人仍怀念她烙的死面饼。
前几年城市兴起学车热,我也不知天高地厚地报了名。对于学车初衷,说实在话,我并不是完全想开车,只是在人生低谷时,寻求一份乐子。
妈妈很支持我学车,她说随着汽车的普及,应该掌握这门技术。她还说,如果她年轻,她也会报名学的,这有什么难的?
我相信妈妈的话,她没有开玩笑。只是她确实超过了学车最高年龄的界限。我想如果可以学,妈妈一定学得比我快,因为她身上一直有一股不服输的劲。
(注:图片选自网络,侵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