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竹考
某夜,行至学校沕水湖旁竹林,听瑟瑟竹声。抬头望月,状如明镜,不一般。遥想,这世间有多少人曾在这月色下听竹声,月是从前的月,低头早已沧海桑田。前人的心情,如何感怀?
至此,想对竹有小小的考证。兴趣之起,必要付出更大努力。
中国是竹子的故乡,大多数竹子的杆、枝、叶都是翠绿的,一年四季如此,被古人称为“碧琅玕”。我只见过南方的竹子,姑且只谈南方的竹。曾去西双版纳寻过《月光下的凤尾竹》,凤尾竹茎矮小,分生小枝,叶细纤柔;还有黄金间碧玉(一竹名),竹竿色泽金黄,节间却有宽窄不等的绿色纵条纹,甚是有趣;其外居家种植的紫竹,又名“黑竹”,幼竹本是翠绿色,一年以后竹杆逐渐出现紫斑,最后全部变问紫黑色,色泽柔和发亮,在绿叶中若影若现。说到竹斑,得提斑竹,也就是“湘妃竹”,它的来源很有意思。传说古代舜帝死于苍梧(今湖南),娥皇女英悲痛不已,泪洒沾竹,使竹成斑。晋张华《博物志》就有记载:“尧之二女,舜之二妃,曰湘夫人,帝崩,二妃啼,以涕挥竹,竹尽斑。”
竹枝向上生长,竹叶挺直而舒展,显得十分精神。自古以来,竹作为四君子之一,其爱之人甚多。最早记录竹子的有《诗经》,如《诗·卫风·淇奥》曰:“瞻彼淇奥,绿竹猗猗”。历史上对《诗经》中上述有关竹的记载有不同看法,但事实上指竹子是确凿无疑的。有《太平御览》记载,晋代大书法家王徽之(王羲之子)曾“暂寄人空宅住,使令种竹。或问暂住何烦尔?啸咏良久,直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他平生爱竹,可算竹子的好知音。大文豪苏轼也曾记:“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另人瘦,无竹令人俗,人瘦尚可肥,士俗不可医。”以示君之德,竹有节。清代画家郑板桥更是爱竹之人,画竹大家,留笔:“盖竹之体,瘦劲孤高,枝枝傲节,节节干霄,有君子之豪气凌云,不为俗屈。”至此不一一赘述。
关于竹的实用性,北宋苏轼一言以蔽之:“食者竹笋,庇者竹皮,载者竹筏,爨者竹薪,衣者竹皮,书者竹纸,履者竹鞋。”大小用品,均有竹的痕迹。早在汉代,就有关于竹子建造房屋的记载,能工巧匠为汉武帝用竹子建造了甘泉祠宫;宋代《黄州新建小竹楼记》为王禹偁在湖北黄冈自造竹楼所记;明清的江南园林中常有竹的身影,在北京故宫东北角的倦勤斋,使用“竹丝镶嵌”的装饰工艺,四处都是精美的竹编工艺品。由竹编品,想到苏武牧羊所持“旌节”,是用竹制成,柄长八尺,为国家外交使臣的重要信物。还有,《红楼梦》中提到的竹制品甚多,在第二十二回中元春命太监“将领赐之物送与猜着之人,每人一个宫制诗简、一柄茶筅……”的描写。其中出现的“宫制诗筒”和“茶筅”是竹制品,诗筒是装诗歌草稿或用以装诗投寄远方友人用的竹筒,宫中所制更加精致;而“茶筅”据脂砚斋批注云:“破竹如帚,以净茶具之积。”
至上,竹制品如此琳琅满目;至下,更融入在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中。竹简在纸发明之前是重要的书写材料,而宋应星所著《天工开物》还有记载过竹纸的制作:“用竹麻者为竹纸,精者极其洁白,供文书、印文、柬启用。”除纸外,毛笔大多也用竹作笔杆,尤其是湖州、宣州所产的毛笔,工艺高超,颇负盛名。此外,文人夏日把玩之物“臂搁”,有“竹夫人”的雅称,取名于苏轼《送竹儿与谢秀才诗》的“留我同行木上坐,赠君无语竹夫人”。明代,空竹作为孩童玩物在京津地区流行,《燕京杂记》有载:“京师儿童,有抖空竹之戏。”清后,广东有“竹木藤锡诸器甲天下”的美誉,可见竹制品在民众间通行甚广。
此外,不得不提,明朝江南地区兴起的竹刻扇骨,是制作扇骨中的一项装饰技艺,古人把它提高到登峰造极的境界。我曾有幸见过近代雕刻艺术家梁肖友所刻扇骨,当然只是远远一望,哪许把玩。但小小竹骨上,人物栩栩如生,活灵活现。晚清还有个雕刻家杨聋石,声名赫赫,《画林新咏》对其称赞:“能于扇骨上刻蝇头细书及缩本金石文,山水花草,人物,纤微毕到。”可惜找不到现存作品,只能从文字记载中窥见一二。
电影《卧虎藏龙》中周润发和章子怡在竹林斗剑的一幕,印象深刻。貌似武功高手打斗喜欢在竹林中进行,大抵是林声萧萧,气场不凡,能尽平生所学施展功力。可惜不知,前人轻踏过的竹尖是否会在今夜的月色中鸣唱。
月下竹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