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尚在苟且,我却奔向远方
随着鞭炮声声,鸡年的喜庆感染了多少人民群众,那些在北漂着心心念念诗酒远方的人攥着拼命抢到的车票匆匆踏上回家的列车,漫长的旅程因着心里生出的对家的惦记也变得短暂,激动的心情久久不能平息,他想着下车时看见母亲该如何说起这一年的经历,说好?说不好?环顾拥挤的车厢,中年人脸上溢满疲惫,年轻人自顾自的低头玩手机,节日的气氛仿佛将他们排开除外,又是一年春节时,有人衣锦还乡,有人狼狈回家,成功的人总没有那么多,而落魄的人从来不多他一个。倘若当年他没有那样斩钉截铁的要出来闯荡是不是就不用难堪地面对未知的多少亲戚的盘问?
无脸怪他抬手抹了抹眼睛,试图清醒一些,车窗外的光线忽明忽暗。母亲的头发似乎好像有点斑白了,他仔细回想走时的一切,除了母亲头上露出的几丝银白他什么也想不起,怎么就想不起了?父亲的背是依旧挺直的吧?他们应该一直都很精神的吧?应该的吧,太多的想法在他脑海的疑问中沉寂,下车见到了就好了,就都明白了,每个人心底都压着事,所以这个车厢特别的安静谁也不想将自己突兀出来,车窗开始映上了灯火阑珊,他手里的手机“叮”了一声,有人转头撇了他一眼,又立马转头回去,像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一样,他眯着眼点开手机界面,出现的是一条备忘录,时间是一年前今天,他知道上面的内容,原本差不多都要忘记的事情似一记闷锤砸到他脸上,逐字逐句的看下去:“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你要闯荡出、开辟出一条自己的人生路,哈哈,一年过去,你有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一定没有对吧,那么,我就出发了,一年后的自己,你要成功啊。”
忍不住苦笑,自己怎么就让荒谬的理论给欺骗了?可笑的远方,还诗呢……自己怎么就这么傻。难怪前一个工厂头子要把自己辞掉,当时那个头子说他一心有鸿图大志,偏偏生了副无可救药的脑瓜,现在明白了,自己可不就是块榆木疙瘩么,空有冲劲,没有计划,手机上的每个字都在打他的脸,按下删除键时他犹豫了,心底有只小兽在呐喊一定要删,他最终还是删了,以为是遵照心底的想法,其实也不过是无法面对那年的自己。
“师傅到哪了?”一名乖客按捺不住大声冲着车头喊,没有人责备他半夜扰人清梦,这渐渐熟悉的道路两旁的尽头有他们的家,多么难以相信就要到家的事实,师傅的回答才能确保自己的确在回家的路上。“伢子莫太大声,到了叫你的”师傅的方言忽然从前头传过来。车速加快后,默默沉下的心此刻又提了起来,就到家了……
在一条土大路前喊了停车,师傅问“有没有什么东西在车后厢?”他背上包利索的绕开人跳下车,叹了口气说“没什么东西了”,师傅乐呵呵的从车窗探头,伸手勉强够着他的肩,拍了拍“伢子,新年好,过个好年,来年会更好的。”他轻轻点了点头,师傅缩头回去发动车子,还有许多人没到家呢!看着车开远,拿出手机,借着一点微弱的光循着那条路往里走,两个黑影依偎在土路前不远,他壮着胆子喊了句“谁?”“小海?是你吗?”熟悉的声音应了话,同时耀眼的手电筒的光照到他身上,眼睛莫名酸痛,是光太刺眼了。
“爸,不是说了不要来接了吗?怎么你和妈都来了”他走在父母的一侧略微有些不满,父亲怎么带着身体不好的母亲来吹冷风等他,真是不会体谅母亲。
“别说你爸,是我一定要来接你,你爸拗不过我,这才……”
“得得得,你们开心就行,我只是觉得不能让俩老人为我受累。”
母亲的话让他死死堵在喉咙,父亲在一旁将手电的光又开得亮些,沙哑的声音插上话说:“小海长大了,晓得疼父母了,老婆子别和他说些有的没的。”他竟然一句话也说不了,三个人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往村里的房子走去,好久没有一家人团圆过了。
今年的年可得好好过,他在心里说着。
开门的嘭咚声扰开了邻居的门户,大剌剌的老姨吆喝着“小海回来了啊!怎么这么晚啊?”他敷衍着说了两句,母亲见他可能不太耐心了,就冲老姨说:“我家小海今天累了,先上去休息了。”老姨不死心的又接着问,嗓门大到影响到几户邻居,母亲拔高声音回了句:“明天是不是不天亮了?有事情明天再说。”父亲先一步把他拉进房间,母亲紧跟着进来,一进门就开始唠叨:“你老姨就这样的,以后见着多让着她点,我下午煮好饭菜的,现在去热热你吃点,一路上肯定没好好吃饭吧,唉,回家也没让你吃口热乎饭,你先洗个澡,房间都替你整理过了,你看看还少点什么不?老头子、老头子、娃回来你倒是多和他聊两句啊。”母亲忙活着拿些家里的吃的东西递到他面前,转而去了厨房,父亲被轰到他房间去和他说话聊天,可老人家支支吾吾半天没说句话,他也就找个台阶给父亲下,说“爸,你先休息吧,我不用陪。”父亲欲言又止张了张嘴,终是出了房间,顺便带上了门
母亲喊他吃饭时,他接到一个电话,是厂里来的,说他做的那些产品不够合格,年后重审要是不过,他就会被炒了,这意味着他必须提前回厂里把那批产品重新加工组装,唉,不多想了,先过好年吧,到时候好好和父母说说清楚。
饭桌上全是他喜欢的菜,他看着母亲那高兴的眼神,只能狠狠嚼光面前的饭菜,怎么对两个老人说,他过了几天就要走的事?怎么说?饭后仍然没有说出来,他撑着肚皮去了房间睡觉。
早上很早,一般装着事情的他是睡不安稳的,他站在母亲的房间门口,听到父亲对母亲说:“老婆子,儿子回来你就这么爱美了?梳个头也磨蹭这么久,原来去给人家做事也没见你这么爱美啊!”“死老头子,我去帮人家做事还不是为了挣点钱给我们儿子多帮衬嘛,儿子要是知道我头发白了这么多,上班又该不放心了,这不,好好把白头发遮进去儿子也不会注意到了。”母亲虽然笑得开心,但门外的他却听得心凉。
“咚咚咚”他敲门,母亲父亲见着他有点奇怪,父亲皱眉说“进自家人的门敲个啥子门哟。”母亲打了下父亲的手:“说明我儿子有礼貌了!”她容不得一点责怪儿子的话,其实她忘了,以前她不知道打过这个儿子多少次。
“妈,厂里那边有事,我可能要提前去。”他还是说了。母亲的反应有点大,忽地眼眶红起来,父亲拍了拍她的肩膀:“咋了,娃有前途,你这老婆子咋就眼睛红了。”“对对对,娃有前途了,是妈的错。”母亲揉了揉右眼“这沙子什么时候吹到眼睛去的。”
他快步走出去,母亲和父亲的对话听不太清,隐约能听到父亲说:“娃有自己的事,我们不能拖累他。”
村里的人来了许多,围在他身边问东问西,阿柱勾住他的脑袋,一脸乐呵的问:“你小子舍得回来看你爹娘了?你爹娘可真能拼,一把年纪还种那么多地,还给人家做些事,就挣那么十几二十块钱,真不知道老人家图啥。”他闭了闭眼,以防眼泪滑落,这些,都没人告诉他了,父母过得这么艰辛。
“妈,你少种点田,少去给人家做事,就挣那么点,累坏身子怎么办?”他回到家还是忍不住开口。母亲若有所思的看着他:“妈不想让你多累啊,你就要三十了,不久又要成家,家里里里外外都要靠着你,我能给你分担点就分担点嘛。你父亲前些月还动了个小手术,那老头子嘴硬不愿意告诉你。结果手术打了麻醉药就喊你的名字,我没办法就给你打了电话,你说在忙,也就挂了电话,后来你爸醒了,一个劲怨我。娃,你就是我们的全部啊。”
后来他再次上了车,再不舍也要走,身后的鞭炮依旧声声入耳,车发动的一刹那,他眼泪落下来,忍了这么久的眼泪,他无助的低下头,父母尚在苟且,他却要奔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