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知晓
戚建国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幸运的人，因为在包办婚姻盛行的年代，他却通过自由恋爱找到了心爱的人。
他和妻子原本是同一个服装厂的工人，两人日出同作，日落同归。
渐渐地，两人心中都萌发出了爱情的种子，不管家人如何反对，妻子还是不顾一切嫁给了他。
从他们结婚那一天起，戚建国就发誓，这辈子只爱妻子一个人，只对她一个人好。
但是这个誓言才过了一年半就被打破了。
因为在这一天，他的妻子怀孕了，一个比他们两个更重要的小生命正在妻子的身体内快速成长着。
戚建国每日看着妻子的肚子逐渐变大，倍加小心地呵护着妻子，照顾着妻子，观察着妻子和孩子的变化。
也就是这样，他注意到了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的事情。
自从妻子怀孕那天开始，戚建国渐渐发现，房子周围突然多了一些野狗，还有一些其它野生动物的身影。
那些野狗每日只是远远地趴在房子周围，并不上门前来。
如果有某只别的动物想要过来，那些野狗便会恶狠狠地赶走它们。
有时候还会有一些怪异的陌生人站在远处，望着戚家。
那些野狗也总是会疯狂朝这些陌生人叫喊，所以他们从不近身。
这一日是农历七月初七，是牛郎织女团聚的日子，民间老百姓把这一日叫作“七夕节”，又叫“乞巧日”。
因妻子一直想生一个女儿，所以在这一天他们一大早起床，想去附近的庙里求愿祈福。
临出门前，妻子还抱怨道：“建国，你有没有发现，我们家最近流浪狗越来越多了？是不是从附近的流浪狗收容所逃跑出来的？”
戚建国赶紧给妻子搭话：“嗯，明天我去打听一下，这么多流浪狗也没人管管，老婆你小心点走，别摔了。”
来到寺庙，妻子满怀希望的抽了一签，捡起来拿给了坐在寺庙外面的解签人。
妻子高兴地问他：“麻烦您给看一下，我肚子里是男孩还是女孩，将来能不能大富大贵啊?”。
谁知那人看了看签面，好似受到了惊吓一般，把愿签塞回妻子手中，急忙说道：“你肚子里这是无根之胎，这命我算不了，你们快走吧!”
妻子听到这话，非常地生气地嚷道：“我们就是来给孩子求好运气的，你给几句吉祥话儿就行了，说什么‘无根之胎’，你是哪门子算命的!”
而那解签人只是闭目坐着，再不言语。
戚建国不想妻子情绪太激动，便拉着妻子回家了。
虽然离预产期还有两周，也许是因情绪过激动了胎气，妻子刚回到家就开始喊肚子痛，还流了血。
戚建国又手忙脚乱地扶着妻子往医院走，可是离家最近的县医院也在十公里之外了。
戚建国扶着妻子坐在路口的石头上，自己站在路口焦急万分地等着过路车辆，但是等了大半个小时却连一辆拖拉机都没见着。
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开来一辆车，停在妻子身边，车上的人打开车门对他大喊：“快把她扶车上来，我送你们去医院!”
戚建国一听，千恩万谢，急忙扶着妻子上了车，车轮极速转动，绝尘而去。
到了医院妻子就被推进了产房，戚建国被挡在产房外，什么都看不见，只能在外面干着急。
过了不一会儿，护士拿了个单子出来对他说：“胎儿横位，现在羊水已破，很有可能会缺氧，医生建议剖腹产，你同意的话就赶紧签字。”
戚建国满口答应着“同意，同意”，想要签字，手却在一直不停地抖，没有办法落笔。
这时，旁边一同送他们来的司机，紧紧按压住他的手对他说：“不要紧张，先签好字，医生才能给她做手术。”
戚建国听着司机的话，深吸一口气，努力使自己镇定下来，待手不那么抖了，赶紧签下名字。
一切都太快了，快得只有短短三十分钟。
而就是这短暂的三十分钟，完完全全改变了戚建国一直以来的想法。
他再也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幸运的人，因为他的妻子，他曾经答应过要用一生去爱护的人，却因大出血死亡。
戚建国听到这个噩耗，接过医生手里的孩子，他看着怀里的孩子，一边泪流满涕，一边又微微苦笑。
是个女儿，妻子一直都想要个女儿，这下她的心愿达成了，她却再也看不到了……
一晃几年过去了，戚建国看着可爱的女儿渐渐成长，心中的伤痛慢慢抚平。
自从服装厂倒闭，他失了业，为了抚养女儿，他利用自己的专长帮别人缝衣服，扎裤脚，勉强度日。
说来也奇怪，这些年每每到他们日子过得捉襟见肘的时候，总会有人邮递一笔钱来，寄款人的信息一概不知，只有一个落款：武先生。
戚建国一直确定这个武先生就是当初送他和妻子去医院的那个好心人。
那日妻子突然离世，戚建国深受打击，万念俱灰，他除了抱着女儿每日伤神外，无力顾及其它。
戚建国的父母早逝，妻子的家人当初本就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妻子死后，娘家人也只是弟弟过来看了一眼，再无人探访。
那时，武先生跑前跑后办妥一切手续，帮他安葬好妻子的骨灰。
临走时还留给他一笔钱，安慰他说：“好好照顾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自那之后，戚建国虽再未见到过这个武先生，但是这么多年还总是能受到他的接济，戚建国心中无限感恩，也一直在寻找着这个好心人。
与女儿相依为命的日子过得虽然清苦，但是看着女儿渐渐长大，戚建国对未来的生活又燃起了希望。
只是有一件事情，他一直觉得亏欠女儿，那就是他从来没有给女儿过过一次生日。
女儿的生日就是妻子的祭日，他为女儿取名“小夕”，也正是因为七夕这一日对他来说永远无法忘记。
每年到了这一日，他都带着女儿在妻子的坟头坐一天。
女儿少不更事，在一边玩耍着，他就坐在妻子旁边，对她诉说着思念和女儿成长的点滴。
这几年戚家门口的流浪狗还是每日在附近徘徊，不管小夕走到哪里，他们都远远跟在身后，不离开也不打扰。
这一年，小夕刚满五岁。
七夕之日，戚建国一大早就拉着小夕来到妻子坟边，放好她爱吃的食点，给她倒了一小杯酒，自己便在一边伤神。
想了一会儿不觉更加哀伤，便拿起酒瓶大口大口喝起来。
等戚建国酒醒过来，已是徬晚十分，旁边不见了小夕的踪影。
他这才彻底清醒过来，赶忙起身四处呼唤小夕。
原来小夕在一旁玩了半晌，不觉又渴又饿，见爸爸已昏睡过去，只唤不醒，便自己边玩边跳，往家中走去。
可是快到家时，突然从周围的树丛里蹿出几只野狗，体型比一般的狗要大许多，对着小夕呲牙咧嘴地吠着。
五岁的小夕见到这些凶狠的大狗，吓得大哭起来。
这时从小夕身后也出现了那几只流浪狗。
其中有一只大黑狗，体型较大，它走到小夕身边，舔一舔她的眼泪。
接着，它又转头呲着牙朝那几只野狗狂吠，似乎是在警告它们赶紧离开。
谁知这是那几只野狗非但没有退走，却疯狂地朝小夕扑来……
就在戚建国呼喊着小夕，寻着回家的路找回来时，他看到小夕坐在地上大哭不止。
戚建国赶忙跑过去抱起小夕安慰着，这时他才看到小夕旁边卧着一只大黑狗。
那黑狗的右前爪附近有一大块伤口，好像是被野狗啃咬的，不停地流着血。
这时小夕挣脱他的怀抱，蹲到地上抱着大黑狗的脖子，眼泪汪汪地看着戚建国。
戚建国从女儿的只言片语中了解到，大概是这只大黑狗救了自己的女儿，为了保护她才受了伤。
为了报恩戚建国把这只大黑狗带回家，帮它治好了伤。
可是伤好之后，小夕与这只黑狗的感情却与日俱增，不舍得让它离开，还给它取了个名字叫“黑宝”。
那黑宝也十分有灵性，前后只跟着小夕，陪她玩耍。
戚建国见女儿有了这个玩伴，每日十分高兴，便也没撵它走。
这一日，正要吃饭，戚建国把炒好的菜端上桌子，小夕正在长身体的阶段才，不管日子多艰难他都会每顿饭给她炒一盘肉。
他知道小夕每次都会偷偷把自己碗里的肉挑给黑宝一半，但是只要女儿喜欢，他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她去了。
戚建国先拿起酒瓶给自己倒了一小杯酒，小咂了一口。
吃饭喝口酒，饭后抽根烟，这是他唯一的嗜好了。
戚建国放下酒杯，拿起小夕的碗盛满饭，放到她面前。
这时他抬起胳膊一个没小心碰倒了旁边的酒瓶，当他急忙抓起酒瓶子时，却打翻了盘子上的肉，撒得桌子地上满都是。
戚建国看着洒在地上的酒和肉，心疼不已，这时黑宝跑了过来，不一会儿便舔干净了地上的肉。
戚建国捶胸顿足，两眼瞪着黑宝说：“今天真是便宜你这条狗了，酒肉满足啊!”
没想黑宝刚吃完，四肢便不稳，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竟然醉酒了。
戚建国看着黑宝往门口走了几步就一头栽倒下去，呼呼大睡起来，不禁笑道：“你这畜生，才这么点酒，就把你吃醉了。”
小夕看着黑宝晕晕乎乎打起呼噜的样子，也跟着嘿嘿笑着，转头又继续吃起饭来。
就在这时，戚建国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双目圆睁，表情突然变得惊恐起来。
他看见黑宝身上的短毛逐渐伸长，变得粗壮浓密，体型也忽然变大了，短促的呼噜声渐渐地变成了低嚎。
这时的黑宝不管是从外形上还是声音上都不再是一只狗，而是一只——狼!
戚建国赶忙挡住黑宝，催促小夕吃完饭，着急撵她回卧室，锁上卧室的门，不让小夕出来。
他拽着这头狼的尾巴，急忙把它拉到大门外面。
见它此刻已经呼呼入睡，戚建国在路边搬起一块大石头就要往下砸。
这时小夕趴在窗子上，大声哭喊着，哭求他不要伤害黑宝。
戚建国双手举着石头，在空中停了半天，最终还是没能下得去手。
小夕还小，不明白怎么回事，他不能让女儿眼睁睁地看见自己杀死了黑宝。
何况不管黑宝是狼是狗，这么久以来，它都是守在小夕身边陪着她，并没有伤害她，而且最初还是它救了小夕。
想到这里，戚建国放下手中的石头，但他总感觉之前想拖咬小夕的那群野狗肯定跟这头狼有关。
于是他拉着黑宝的尾巴，把它拖到离家较远的水沟里，便一个人回家了。
回到家锁上了大门，任凭小夕哭喊，也不准她再出去。
可是第二天，那狼酒醒之后，又变成黑宝回来了。
它并未叫喊，只是跟以前一样，远远蹲在一边，望着戚家。
小夕每次趴在窗子上，唤着黑宝，黑宝也只是远远地看着，并不上前来。
戚建国总觉得，这头狼是明白了什么，自从自己把它扔到水沟里，它就再没接近过戚家和小夕，毫无纠缠，却从不离开，好似有着人的思想。
戚建国越是这样想越觉得害怕，他不知道眼前蹲着的到底是个什么。
见那黑狼总是不走，戚家的门又不能总是锁着，过了几日戚建国还是打开了大门。
一开门小夕就欢喜地往黑宝身边跑去。
可是让她觉得奇怪的是，她往黑宝身边跑一步，黑宝就往后退一步，离她不远，却不往她身边来。
这样来回几次，小夕坐到地上大哭起来，哭着求爸爸不要撵黑宝走，口中还答应着再也不偷偷给黑宝喂肉吃了。
见女儿哭得这样伤心，戚建国思索着：这头狼这么久以来，一直是扮成狗守在女儿身边，之前有它天天陪着女儿的时候，戚家附近的野猫野狗野动物什么的，的确是少了很多。
戚建国虽始终不明白这其中的缘由，但是心疼女儿哭得不能自已，又想明白了这头狼于女儿并无危害，最终还是妥协了。
于是他对黑宝喊道：“她离不开你，你以后就好好保护她，回家吧!”
这时，那黑宝好似真的听懂了戚建国的话，慢慢走到小夕身边，舔着她脸上的眼泪，依偎在她的怀里。
小夕此时也变哭为喜，紧紧抱着黑宝的脖子，又亲又搂，欢喜不已。
自那之后，有了这头狼的守护，戚建国便大胆放心让女儿出去玩了。
因为他知道，不管小夕在哪里玩耍，都有黑宝看护着。
黑宝也的确是寸步不离地跟着小夕，与她同吃同睡。
后来小夕渐渐长大，上了学，黑宝也是风雨无阻地接送着小夕，从未停歇。
直到小夕上了大学那一天，戚建国送小夕到学校回来后，发现黑宝不见了。
他屋前屋后找遍了也不见黑宝身影，这时他好像明白了什么，望着门前黑宝最后蹲过的地方说了一句：“这些年真是辛苦你了。”
原本戚建国见黑宝走了，心中还有些担心没有了黑宝的看护，小夕身边会不会又出现什么危险。
直到一周后小夕带着妙妙回来，戚建国便明白了，在女儿身边，一直都有人默默地守护着她。
原来就在那天晚上，当戚建国站在家门口远远地看见女儿和妙妙贴完寻狗启示往家走来时，突然刮来一股奇怪的大风，眯得戚建国睁不开眼。
就在这个时候，戚建国透着眼角看到：妙妙眼神慌张地盯着前方，一只手挡在女儿身上，另一只手垂在身后，在她的掌心里突然出现了一团闪闪发光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这股大风又突然逝去，妙妙手中那团闪光的东西也不见了，戚建国打断女儿的抱怨，赶忙呼唤他们进屋来。
就当戚建国完全不再担心小夕的安危时，医院却打来电话，说女儿被野生动物袭击了。
戚建国连夜赶到市医院，看到女儿清醒后被吓坏的反应，看到她看妙妙的眼神，似乎猜到了女儿经历了什么。
还有另一个陪着妙妙来的男生，那男生右手腕上的疤痕，与黑宝右前爪的疤痕一模一样，而小夕看到他，抗拒的情绪似乎更强烈。
在医院住了几天，戚建国看到女儿情绪平稳了许多，还是决定带她回家休养，毕竟比起陌生的医院，对于小夕现在的状况来说，待在家里更有利于她恢复。
于是戚建国给女儿请好了假，办完了出院手续，就带着小夕回家了。
在车站，他劝走追来的妙妙和那个男生，带着小夕上了车。
一路上小夕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出神地望着车窗外。
回到家，小夕也并没有进屋，只是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望着黑宝曾经蹲过的地方发呆。
戚建国知道现在女儿的心中一定在承受着煎熬，经历着她自己总该去面对的痛苦，他虽然就在女儿的身边，但是此时此刻他什么忙也帮不上。
于是他放好箱子后，也跨步出来，坐在小夕旁边，只放手轻轻拍着她，不言不语。
过了一会儿，小夕突然如从梦中惊醒，转过头来惊恐地看着他。
还不等戚建国张口问缘由，突然又刮来了一阵大风。
这阵风比上次的更强烈，好似一双无形的大手，把他和小夕用力向屋内推去，撞在客厅的墙上。
戚家的大门也“呼”地一下，被大风全吹开，家中的家具也被狂风吹得七歪八倒。
戚建国顾不得疼痛，赶紧起身定眼睛一看，一股极速的旋风从门外急卷而来!
他喊着小夕快到卧室里去，小夕从地板上爬起来，赶忙跑回卧室。
他却没有进去，而是快速拉上卧室的门，只身挡在门前，看着那股邪风朝他卷来……
等到戚建国渐渐恢复一丝意识，他感觉自己躺在冰冷的地板上，浑身发麻，不能自控地抽搐着。
他转头看向小夕的卧室，看到小夕双脚离地紧贴在墙上，好像被人掐着脖子，眼睛爆突，快要窒息。
他想动弹，浑身却没有了知觉，想喊救命，却也没有了力气。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妙妙的呼喊声，也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朝小夕卧室狂奔而去，慢慢地，他闭上了双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