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魏(六十)尔朱荣、元天穆之亡

2023-07-31  本文已影响0人  南邻先生

中大通二年 530年

六月,戊寅,魏詔胡氏親屬受爵於朝者皆黜為民。

八月,魏爾朱榮雖居外籓,遙制朝政,樹置親黨,布列魏主左右,伺察動靜,大小必知。魏主雖受制於榮,然性勤政事,朝夕不倦,數親覽辭訟,理冤獄。榮聞之,不悅。帝又與吏部尚書李神俊議清治選部,榮嘗關補曲陽縣令,神俊以階懸,不奏,別更擬人。榮大怒,即遣所補者往奪其任。神俊懼而辭位,榮使尚書左僕射爾朱世隆攝選。榮啟北人為河南諸州,帝未之許;太宰天穆入見面論,帝猶不許。天穆曰:「天柱既有大功,為國宰相,若請普代天下官,恐陛下亦不得違之,如何啟數人為州,遽不用也!」帝正色曰:「天柱若不為人臣,朕亦須代;如其猶存臣節,無代天下百官之理!」榮聞之,大恚恨,曰:「天子由誰得立!今乃不用我語!」

爾朱皇后性妬忌,屢致忿恚。帝遣爾朱世隆語以大理,後曰:「天子由我家置立,今便如此;我父本即自作,今亦復決。」世隆曰:「止自不為,若本自為之,臣今亦封王矣。」

帝既外逼於榮,內迫皇后,恆怏怏不以萬乘為樂,唯幸寇盜未息,欲使與榮相持。及關、隴既定,告捷之日,乃不甚喜,謂尚書令臨淮王彧曰:「即今天下便是無賊。」彧見帝色不悅,曰:「臣恐賊平之後,方勞聖慮。」帝畏餘人怪之,還以它語亂之曰:「然。撫寧荒餘,彌成不易。」榮見四方無事,奏稱「參軍許周勸臣取九錫,臣惡其言,已斥遣令去。」榮時望得殊禮,故以意諷朝廷。帝實不欲與之,因稱歎其忠。

榮好獵,不捨寒暑,列圍而進,令士卒必齊壹,雖遇險阻,不得違避,一鹿逸出,必數人坐死。有一卒見虎而走,榮謂曰:「汝畏死邪!」即斬之。自是每獵,士卒如登戰場。嘗見虎在窮谷中,榮令十餘人空手搏之,毋得損傷。死者數人,卒擒得之,以此為樂,其下甚苦之。太宰天穆從容謂榮曰:「大王勳業已盛,四方無事,唯宜修政養民,順時搜狩,何必盛夏馳逐,感傷和氣?」榮攘袂曰:「靈後女主,不能自正,推奉天子,乃人臣常節。葛榮之徒,本皆奴才,乘時作亂,譬如奴走,擒獲即已。頃來受國大恩,未能混壹海內,何得遽言勳業!如聞朝士猶自寬縱,今秋欲與兄戒勒士馬,校獵嵩高,令貪污朝貴,入圍搏虎。仍出魯陽,歷三荊,悉擁生蠻,北填六鎮,回軍之際,掃平汾胡。明年,簡練精騎,分出江、淮,蕭衍若降,乞萬戶侯;如其不降,以數千騎徑度縛取。然後與兄奉天子,巡四方,乃可稱勳耳。今不頻獵,兵士懈怠,安可復用也!」

城陽王徽之妃,帝之舅女;侍中李彧,延寔之子,帝之姊婿也。徽、彧欲得權寵,惡榮為己害,日毀榮於帝,勸帝除之。帝懲河陰之難,恐榮終難保,由是密有圖榮之意。侍中楊侃、尚書右僕射元羅亦預其謀。

會榮請入朝,欲視皇后娩乳。徽等勸帝因其入,刺殺之。唯膠東侯李侃晞、濟陰王暉業言:「榮若來,必當有備,恐不可圖。」又欲殺其黨與,發兵拒之。帝疑未定,而洛陽人懷憂懼,中書侍郎邢子才之徒巳避之東出。榮乃遍與朝士書,相任去留。中書舍人溫子升以書呈帝,帝恆望其不來,及見書,以榮必來,色甚不悅。子才名邵,以字行,巒之族弟也。時人多以字行者,舊史皆因之。

武衛將軍奚毅,建義初往來通命,帝每期之甚重,然猶以榮所親信,不敢與之言情。毅曰:「若必有變,臣寧死陛下,不能事契胡!」帝曰:「朕保天柱無異心,亦不忘卿忠款。」

爾朱世隆疑帝欲為變,乃為匿名書自榜其門云:「天子與楊侃、高道穆等為計,欲殺天柱。」取以呈榮。榮自恃其強,不以為意,手毀其書,唾地曰:「世隆無膽。誰敢生心!」榮妻北鄉長公主亦勸榮不行,榮不從。

是月,榮將四五千騎發并州,時人皆言榮反,又云「天子必當圖榮」。九月,榮至洛陽,帝即欲殺之,以太宰天穆在并州,恐為後患,故忍未發,並召天穆。有人告榮云「帝欲圖之。」榮即具奏,帝曰:「外人亦言王欲害我,豈可信之!」於是榮不自疑,每入謁帝,從人不過數十,又皆挺身不持兵仗。帝欲止,城陽王徽曰:「縱不反,亦何可耐!況不可保邪!」

先是,長星出中台,掃大角;恆州人高榮祖頗知天文,榮問之,對曰:「除舊布新之象也。」榮甚悅。榮至洛陽,行台郎中李顯和曰:「天柱至,那無九錫,安須王自索也!亦是天子不見機。」都督郭羅剎曰:「今年真可作禪文,何但九錫!」參軍褚光曰:「人言并州城上有紫氣,何慮天柱不應之!」榮下人皆陵侮帝左右,無所忌憚,故其事皆上聞。

奚毅又見帝,求間,帝即下明光殿與語。知其至誠,乃召城陽王徽及楊侃、李彧,告以毅語。榮小女適帝兄子陳留王寬,榮嘗指之曰:「我終當得此婿力。」徽以白帝,曰:「榮慮陛下終為己患,脫有東宮,必貪立孩幼,若皇后不生太子,則立陳留耳。」帝夢手持刀自割落十指,惡之,告徽及楊侃。徽曰:「蝮蛇螫手,壯士解腕。割指亦是其類,乃吉祥也。」

戊子,天穆至洛陽,帝出迎之。榮與天穆並從入西林園宴射,榮奏曰:「近來侍官皆不習武,陛下宜將五百騎出獵,因省辭訟。」先是,奚毅言榮欲因獵挾天子移都,由是帝益疑之。

辛卯,帝召中書舍人溫子升,告以殺榮狀,並問以殺董卓事,子升具通本末。帝曰:「王允若即赦涼州人,必不應至此。」良久,語子升曰:「朕之情理,卿所具知。死猶須為,況不必死!吾寧為高貴鄉公死,不為常道鄉公生!」帝謂殺榮、天穆,即赦其黨,皆應不動。應詔王道習曰:「爾朱世隆、司馬子如、朱元龍特為榮所委任,具知天下虛實,謂不宜留。」徽及楊侃皆曰:「若世隆不全,仲遠、天光豈有來理!」帝亦以為然。徽曰:「榮腰間常有刀,或能狼戾傷人,臨事願陛下起避之。」乃伏侃等十餘人於明光殿東。其日,榮與天穆並入,坐食未訖,起出,侃等從東階上殿,見榮、天穆已至中庭,事不果。

壬辰,帝忌曰;癸巳,榮忌日。甲午,榮暫入,即詣陳留王家飲灑,極醉,遂言病動,頻日不入。帝謀頗洩,世隆又以告榮,且勸其速發。榮輕帝,以為無能為,曰:「何匆匆!」

預帝謀者皆懼,帝患之。城陽王徽曰:「以生太子為辭,榮必入朝,因此斃之。」帝曰:「後懷孕始九月,可乎?」徽曰:「婦人不及期而產者多矣,彼必不疑。」帝從之。戊戌,帝伏兵於明光殿東序,聲言皇子生,遣徽馳騎至榮第告之。榮方與上黨王天穆博,徽脫榮帽,歡舞盤旋,兼殿內文武傳聲趣之,榮遂信之,與天穆俱入朝。帝聞榮來,不覺失色,中書舍人溫子升曰:「陛下色變。」帝連索酒飲之。帝令子升作赦文,既成,執以出,遇榮自外入,問:「是何文書?」子升顏色不變,曰:「敕。」榮不取視而入。帝在東序下西向坐,榮、天穆在御榻西北南向坐。徽入,始一拜,榮見光祿少卿魯安、典御李侃晞等抽刀從東戶入,即起趨御座。帝先橫刀膝下,遂手刃之。安等亂斫,榮與天穆同時俱死。榮子菩提及車騎將軍爾朱陽睹等三十人從榮入宮,亦為伏兵所殺。帝得榮手板,上有數牒啟,皆左右去留人名,非其腹心者悉在出限。帝曰:「豎子若過今日,遂不可制。」於是內外喜噪,聲滿洛陽城,百僚入賀。帝登閶闔門,下詔大赦,遣武衛將軍奚毅、前燕州刺史崔淵將兵鎮北中。是夜,爾朱世隆奉北鄉長公主帥榮部曲,焚西陽門,出屯河陰。

衛將軍賀拔勝與榮黨田怡等聞榮死。奔赴榮第。時宮殿門猶未加嚴防,怡等議即攻門,勝止之曰:「天子既行大事,必當有備,吾等眾少,何可輕爾!但得出城,更為它計。」怡乃止。及世隆走,勝遂不從,帝甚嘉之。朱瑞雖為榮所委,而善處朝廷之間,帝亦善遇之,故瑞從世隆走而中道逃還。

榮素厚金紫光祿大夫司馬子如,榮死,子如自宮中突出,至榮第,棄家,隨榮妻子走出城。世隆即欲還北,子如曰:「兵不厭詐,今天下恟恟,唯強是視,當此之際,不可以弱示人。若亟北走,恐變生肘腋。不如分兵守河橋,還軍向京師,出其不意,或可成功。假使不得所欲,亦足示有餘力,使天下畏我之強,不敢叛散。」世隆從之。己亥,攻河橋,擒奚毅等,殺之,據北中城。魏朝大懼,遣前華陽太守段育慰諭之,世隆斬首以徇。

魏以雍州刺史爾朱天光為侍中、儀同三司,以司空楊津為都督並、肆等九州諸軍事、驃騎大將軍、并州刺史,兼尚書令、北道大行台,經略河、汾。

榮之入洛也,以高敖曹自隨,禁於駝牛署。榮死,帝引見,勞勉之。兄乾自東冀州馳赴洛陽,帝以乾為河北大使,敖曹為直閣將軍,使歸,招集鄉曲為表裡形援。帝親送之於河橋,舉酒指水曰:「卿兄弟冀部豪傑,能令士卒致死,京城倘有變,可為朕河上一揚塵。」乾垂涕受詔,敖曹援劍起舞,誓以必死。

冬,十月,癸卯朔,世隆遣爾朱拂律歸將胡騎一千,皆白服,來至郭下,索太原王屍。帝升大夏門望之,遣主書牛法尚謂之曰:「太原王立功不終,陰圖釁逆,王法無親,已正刑書。罪止榮身,餘皆不問。卿等若降,官爵如故。」拂律歸曰:「臣等從太原王入朝,忽致冤酷,今不忍空歸。願得太原王屍,生死無恨。」因涕泣,哀不自勝,群胡皆慟哭,聲振城邑。帝亦為之愴然,遣侍中朱瑞繼鐵券賜世隆。世隆謂瑞曰:「太原王功格天地,赤心奉國,長樂不顧信誓,枉加屠害,今日兩行鐵字,何足可信!吾為太原王報仇,終無降理!」瑞還,白帝,帝即出庫物置城西門外,募敢死之士以討世隆,一日即得萬人,與拂律歸等戰於郭外。拂律歸等生長戎旅,洛陽之人不習戰鬥,屢戰不克。甲辰,以前車騎大將軍李叔仁為大都督,帥眾討世隆。

戊申,皇子生,大赦。以中書令魏蘭根兼尚書左僕射,為河北行台,定、相、殷三州皆稟蘭根節度。

爾朱氏兵猶在城下,帝集群臣博議,皆恇懼,不知所出。通直散騎常侍李苗奮衣起曰:「今小賊唐突如此,朝廷有不測之危,正是忠臣烈士效節之日。臣雖不武,請以一旅之眾為陛下徑斷河橋。」城陽王徽、高道穆皆以為善,帝許之。乙卯,苗募人從馬渚上流乘船夜下,去橋數里,縱火船焚河橋,倏忽而至。爾朱氏兵在南岸者,望之,爭橋北度。俄而橋絕,溺死者甚眾。苗將百許人泊於小渚以待南援官軍,不至。爾朱氏就擊之,左右皆盡,苗赴水死。帝傷惜之,贈車騎大將軍、儀同三司,封河陽侯,謚曰忠烈。世隆亦收兵北遁。丙辰,詔行台源子恭將步騎一萬出西道,楊昱將募士八千出東道以討之。子恭仍鎮太行丹谷,築壘以防之。世隆至建州,刺史陸希質閉城拒守。世隆攻拔之,殺城中人無遺類,以肆其忿,唯希質走免。

詔以前東荊州刺史元顯恭為晉州刺史,兼尚書左僕射、西道行台。

魏東徐州刺史廣牧斛斯椿素依附爾朱榮,榮死,椿懼。聞汝南王悅在境上,乃帥部眾棄州歸悅。悅授椿侍中、大將軍、司空,封靈丘郡公,又為大行台前驅都督。

——《通鉴 梁纪十 高祖武帝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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