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于碧罗雪山

2018-03-08  本文已影响0人  二虫小姐

      早晨醒来我仿佛置身梦中,我依然能够清晰地记得昨晚月光透过窗户和木条在我床上的方形定格,农历的六月二十,月亮已经残缺,但是丝毫没有影响到它无可替代的光华。那时候除了山有些模糊的轮廓(这大概是因为我被月光唤醒后眼睛还未彻底睁开),我唯一能感觉到的生命气息就是那头一直在我床底下的牛反刍时发出的“喀喀”声,反刍时挂在牛脖子上的铃铛也会发出些轻微的响,“铛铛”两声,还没完全响出来,又被牛安静地藏了去。我不知道躲在屋下的是哪一头牛,但我知道它整夜都在不停地嚼动,我觉得这算是生命最简单也最复杂的表现了。

      当然,如果忘了屋子旁边那条溪流,这也怨不得我,因为从踏入这片开满小黄花的土地开始,甚至可以说得更远些——从我遇到澜沧江开始,这种水与石头、泥沙、树枝还有土地一起碰撞的事情从未停止过,无论是在藏民家已被改成客栈的阁楼上,还是在印满牛脚迹的松软的泥巴路上;无论是在原始的森林林间穿行,抑或是在灌木丛中艰难地开路,一直在灌入我耳朵的就是这种碰撞后碎掉又重新聚合的声音。这种声音从一开始就注定会吸引生命去追随,幸好我没有忘记,这才在一个太阳又照常升起的早晨开始蠢蠢欲动。

是的,我还是不喜欢一醒来就起床,那样节省不了多少时间,反而会让你忽略掉一天又是新生的感觉,索性闭上眼,听着从淡淡的云雾中传来的并不让人烦躁的鸦叫。那只鸦或许是昨天我见过的那只,翅膀的羽毛有些分叉,尾羽也不太丰满,昨天它从山腰的林子里忽然俯冲下来,我以为它是想攻击我,然而它才开始俯冲便紧急地收了势,转而在两座山之间来回盘旋,直至晚上八点过天黑了我才没再见着它。想了想那只鸦,听了几声带了些苍凉色彩的鸦叫,终于可以起床,既没有辜负窗外已经弥漫开来的阳光,也没辜负这一晚明亮的梦。

      穿好鞋子我踏进了浅浅的草地,草上还有些露珠,鞋子的边缘很快就被打湿了,那些昨日被暴晒过表面已经起壳的牛粪,现在也还软软的(在这片稍微平整的草地上,牧民们的牛羊全是自由的,它们在属于它们的地盘上随心所欲,疯狂地撒野和安静地排便),一不注意我就踩了一团,从鞋底到鞋帮上都沾了黑褐色的粪。我并没有刷牙洗脸的打算,经过一夜的干渴,我决定先去溪边喝水。木屋和溪水的距离只有一二十米,但稍微缓点的溪水不在木屋这边,我得先走过一座独木桥,这根木头可能是牧民搬弄好的,它绝对属于大山,即使它的表皮开始干枯脱落,甚至还在枝桠处和树皮的缝隙里长了些青苔,但它根的一半依然深入草地。这样的独木桥山里很多,大都是粗壮的杉树,或被雷电劈断,或被大雪压残,其结局或朽于山林,充春泥之用,或被人拖出,交通两头。对于独木桥我有些恐惧,一不小心就有滑落溪水之险,溪水虽不深,但为冰雪融水,寒冷异常,手轻轻触到都会刺痛骨头。就这样,一个阳光温热的早晨,我蹲在溪边,准备喝几口可以让器官冻结的水,细碎的石沙轻沉溪底,阳光从山边照过来,颜色不一的石头一边听溪水诉说昨夜的梦,一边被阳光温柔地抚摸,粼波微泛,彩石如画,天和地之间仿佛只有它们,连风都被它们拒于门外。小心翼翼地擦干净鞋,再喝点水,五脏俱冰,神经似乎全由冰末组成,此时最好的做法,就是找一块已被太阳烘干的石头,躺在石头上,面朝太阳,让太阳光射进眼眶,然后打两三个喷嚏,让阳光从鼻孔里钻出来,这时我能感觉到我的身体像海绵吸水一样吸了些阳光——我已变成溪边一块被阳光泡发了的烂木头,饱饱地吸了些水后,准备缓缓腐烂。

若是真的就这样沉睡于溪边缓缓烂掉还好,不幸的是总有些蚊虫时刻盯着你,不停地在你身边翻转飞舞。之前我以为只有我生活过的城市才有蚊子,我都不愿意相信海拔如此高的地方这种东西还能生存,但转念一想,既然容许牛羊奔跑,为何还不能容许这些细小的东西在我周围欢歌呢!而且这种蚊子与平时我所见过的大不一样,其个头小得如同灰尘,如果不是因为疼痛,你绝不会想到这样小的东西竟然也会叮人。好在蚊子虽多,全在野外,木屋内并没有它们的踪迹,只是在我安静听流水和风声时,让我心烦。当然,经过一番挣扎后,我还是把这些细小的生命当成了造物特别的礼物,专门送给憨厚的牲畜以及浮躁的生命,这样一想,索性把衣服裹紧些,懒得去管它们了。然而这样坐着,越坐蚊子越来越多,甚至黑色的蝶和长毛的大苍蝇也参与到蚊子的队伍中,最让我害怕的是一只两头黑中间黄的蜂,它的翅膀很小,却能毫不费力地托起它肥胖的身体,灵活地周旋。这时我只好回到木屋,那里有着烟火气,蚊虫不屑一顾,对我就更无念想了。

坐在木屋前,我可以看到蓝得近乎镜面的天,这种蓝甚至把山坡和森林全部笼罩,无数座起伏的山都在这蓝色的氤氲中呼吸,树们散发出的热气,都入了庄子“野马”的套。说起树,我有些惧怕,因为我无法去区分山里那许多的树,我能叫出名字的也仅有几种,所以我还不敢说我曾无限靠近的森林,只能说说木屋周边的这些我抚摸过的树。站在木屋前,能看到两棵最高的白杉树,右边那棵明显更高些,但它的叶子只在树中央茂盛,再高点就只剩下些“胡乱”生长的树枝,也只在树巅上象征性地长了些叶子,似乎有些操心过度;左边那棵矮了一些,树的底部不知被什么凿出一个黑漆漆的大洞来,树中央叶子稀疏,却在头顶冒出许多绿叶来。我喜欢在黄昏的时候看这两棵树,它们仿佛是天空的宠儿,在云与夕阳遥相呼应的时候它们总能用单调的姿势展示自己的独特,除此之外,我实在不能想到谁会这么幸运。我抚摸过的,还有那棵溪边歪着的树,我不知道它的名字,但这并不遗憾,毕竟它给了我完美的光影,透过它并不茂密的叶子看对面山上的冰川别具风味,仿佛透过闪烁的波光去看溪底光滑的石头。在这些叶与木头互相低语的时候,我曾假装自己可以听懂它们的言语,我试图通过靠近树干去理解树的一举一动,但终归是徒劳,能理解树的,大概只有无边的土地和从雪山上吹来的风。面对树,我还只是条虫——我也仅是条虫。

于是躺在草地上,把衣服盖在头上,让大地蒸腾着的热气冲击着背部,等着夜鸦晚啼,弯月初生。一天就这样过去,我更加懒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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