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诗传奇》选读：李商隐的“唐宫夜宴”

听说过一段富于哲理的话：有人用自己的童年治愈一生，有人用自己的一生治愈童年。前者可以举李白作为例子，母亲“夜梦太白金星”而生下李白，他此后虽历尽坎坷，却始终无所顾忌、我行我素。被人们称为“小李杜”之一的李商隐，则属于后者。

他3岁背井离乡，9岁永失父爱。母亲撑起家庭的重担，无暇给予他亲密的关爱；而他作为长子，也不曾有兄长的呵护。在他内心深处，隐隐留下了爱的缺失。

于是，他要用自己的一生，去寻觅爱的踪影。

进入仕途后，他目睹的是官场的丑恶。于是，他决心用自己的一生，去寻找美的踪影。

然而，爱在何方呢？美在何方呢？

李商隐在秘书省的日子里，有过这样一个难忘的夜晚。过了许多时日，在他的记忆中，这个夜晚依然恍如昨夜，他清晰地记得，那昨夜的星辰，昨夜的风……

那晚，星光闪烁，清风习习。他迎着初上的华灯，去参加一个盛大的夜宴。酒宴设在雕梁画栋的楼阁之西，兰桂飘香的厅堂之东。蓦然间，他停住了脚步，看到一群盛装的美丽女子正在前面不远处姗姗而行，想必她们也是要去赴宴。夜风吹动她们的衣裾，飘飘若仙；她们的发髻高高挽起，金银饰品在星光下熠熠生辉；腰间配带的玲珑剔透的玉珂，在款款行走时发出悦耳的声响。

这群女子的美貌，并不能打动李商隐的心弦。他只是在想，他所朝思暮想的“她”，是否也在这群美女的行列之中呢？

他没有见过她，不知道她的模样。他期盼，她像温煦的风，融化自己内心的坚冰；她像一缕明媚的阳光，驱走人生的阴暗。他一往情深，却甚至不知道，她是真实的存在，抑或只是一个幻影。

然而，他依然执着地向往着，向往着，想象她就在前面姗姗而行的这一群美女之中！

是的，她也许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可惜咫尺天涯，他无法走近她的身边。即使能够走近她的身边，也无法彼此认出对方。此时此刻，他多想化作一只七彩的凤鸟，让天神之力助他，飞到她的身旁。无奈，他身上没有腾飞的羽翼……

幸而，作为一个诗人，他有诗的灵感，他心有灵犀！借助于诗的意境，他与她的心灵，在一瞬间相互贯通了！

夜宴之后，李商隐回到秘书省，于次日写下了一首《无题》，诗中写道：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他在夜宴开始之前就体验到“心有灵犀一点通”，这令他喜不自禁、快乐洋洋。接下来，他在夜宴上猜钩嬉戏、行令对饮，感觉美酒温暖心田，灯烛也红艳明亮。直到五更的鼓声响起，宴会结束，他回到自己供职的秘书省，内心仍然是轻快的，淋漓酣畅地写下：

隔座送钩春酒暖，分曹射覆蜡灯红。嗟余听鼓应官去，走马兰台类转蓬。

这首《无题》的诗篇，如同一缕明丽的光，照进了他平庸晦暗的生活，让他看到一点点希望，虽然微弱渺茫，却令人迷醉。

此后，他又写了多首《无题》。

写了一首又一首《无题》之后，李商隐面临着一个无法回避的难题：如何直面他的妻子。

妻子王氏是温柔贤惠、知书达理的。想当初，当父亲王茂元要把她许配给家境贫寒、官职卑微的李商隐时，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婚后，李商隐一直当着微不足道的小官，收入菲薄；王氏节衣缩食、克勤克俭，任劳任怨地操持着家务。夫妻之间相敬如宾、举案齐眉。

而李商隐却写下了一首又一首《无题》！他如何与妻子就此进行沟通交流呢？

那天晚上，夫妻二人在一盏摇曳的灯烛之下，相对而坐。王夫人用她灵巧的手，剪下了灯花，烛光立时明亮起来。

李商隐轻轻叹了口气，欲言又止。

王夫人先开口了：“夫君，你是为仕途无望而叹息吗？父亲在世时，没有为你的仕途出力，你不会责怪他吧？”

“当然不会。岳父大人没有动用自己的势力提拔我，说明他清正廉洁，不搞以权谋私。再说，这世界少了一个做官的人，多了一个写诗的人，也是件好事吧？”

“哦，是多了个写爱情诗的人！”王夫人噗嗤一笑。

李商隐鼓足勇气：“我写的那些《无题》，你不会介意吧？”

王夫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夫君，你为什么要写爱情诗呢？王维、孟浩然写山水田园诗，李白写《将进酒》《庐山谣》，杜甫写“三吏”“三别”，白居易写《长恨歌》《琵琶行》，你怎么就想起来要写爱情诗呢？”

——引自拙著《唐诗传奇》（知识产权出版社2020年出版）第10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