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

　　夜深，天空阴沉沉的，不见一点星光。城里的人们大多睡去了，随着摇曳的灯火一盏盏熄灭，整座城市也陷入了沉眠。

　　但在城市的角落中，依然有着星星点点的明灭，指引着那些不眠的人们。

　　横穿城市的运河氤氲着水汽，将河岸的小码头笼罩在薄雾中。码头连接着四通八达的小巷，最终隐没在黑暗中。穿着斗篷的小人很熟悉道路，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熟练地避开坑坑洼洼。他走下台阶，铸铁的灯架从墙上伸出，挂着的玻璃灯上粘着厚厚的一层煤油灰，灯光从里面挣扎着钻出来，勉强照亮了招牌：酒馆。并不是名字被掩盖而看不清，招牌上的确只有这两个字。

　　看也不看招牌，小人推门而入。门外的水汽裹挟着寒意，随着他的脚步闯了进去，又随即被温暖的灯光驱散了。

　　今天酒馆里的人不少，原本便不宽敞的空间更显得拥挤了，人们只能尽量缩起来，给旁边的人行动的空间。但大家的兴致并没有因此而萎缩，仍然如往常一样大声喧闹着。见到进来的小人，吧台最里侧的人堆中，一个壮汉向他招手示意。小人费劲挤了进去，那群人也挪了挪凑出半个位子，好在小人身形着实瘦小，也勉勉强强能坐上去，只是还有小半边身子悬空着，他倒也不介意。

　　壮汉伸出手臂，热情地拍了拍小人的肩膀。还在调整重心的小人猝不及防，整个人被拍在了吧台上。对刚才的举动毫无知觉，壮汉挥舞起手臂：“小子，今天怎么来的这么晚？我们都喝过一轮了。”

　　小人揉了揉胸口，刚才那一下着实有点痛。他没好气地说：“还不是今天去领工号，手续跑到天黑才弄完。”

　　“哎哟，我们的小伙子终于成年了啊！”这间酒馆里的都是同个游戏的雇工，自然知道只有成年之后才能领正式的工号，薪水也比之前高出不少。听到壮汉的呼喊声，倒是大半个酒馆的人都站起来祝贺他。一些朋友还专程走过来敬酒，一时间酒馆里洋溢着快活的空气。小人也兴奋得都结结巴巴了，脸涨得通红。

　　待敬酒的人群散去，壮汉又继续刚才的话题：“那小子你的工号是多少，以后在游戏里我也能多注意注意。”虽然他只是用平常的音量，在旁人却像是隆隆的雷声。

　　揉着自己被石头硌得生疼的肩膀，小人回答道：“法师兵996，这真不是一个吉利的编号，巨像叔。”说着，语气有些低落。

　　巨像豪迈地笑着：“有工号就好了，还管那么多干什么？今天怎么不开心啊，是不是人事部那个老太婆又发火啦？没事，不管是谁找她办事都是这样，就像全服都欠了她一千金币一样。”

　　“这我倒是早就习惯了，”996犹豫了一下，“是别的事情。”他招了招手：“老板，来杯天蓝。”

　　酒馆老板在吧台的另一端远远地应了声，三步作两步跑了过来，调了杯天蓝。

　　996拿起酒杯，浅浅地抿了一口：“是长老，我在人事部看到他被老太婆追着骂。事情好像还很严重。”长老一向很慈祥，对小兵尤其的好，996成年之前经常去他那里蹭饭。长老在雇工中人缘很好，听到他的名字，一下子凑过来几个人，似乎连老板都竖起了耳朵。

　　看到这么多人围过来，996反而有点不好意思：“好像是有玩家对着他脸上糊了发嘲讽，他追出去打，一不小心追过界把玩家打死了。本来死生有命，也没多大事。但那个玩家精得很，说长老越界杀人违规，游戏体验极差，怕是要告。”

　　一时间酒馆安静下来，只听得见柴火燃烧的噼啪声。

　　围过来的幽灵哀哀地叹了口气：“对面要告，长老也没办法。毕竟越界杀人这事......”众人默然。

　　“不过玩家搞这个仇恨范围也是猥琐得很。”平时很少说话的蛤蟆这次也开了口，他在众人中资历最老，听到他说话，大家都静了下来。“如果在仇恨范围里，当然是各凭本事，没什么好说的，但利用仇恨范围来玩我们就很烦。”他喝了口水，继续说道：“先一发嘲讽或者平a拉起仇恨，然后又跑的比谁都快，把野怪拉在仇恨范围边缘，吊着打。说真的，就两个字，恶心。”

　　“说起来，上次狼爸爸好像就是这么被磨死的。磨完还被玩家投诉呢。”996插了句话。

　　“那个倒不大一样，人家投诉的那叫做仇恨不规范。”幽灵解释道，“玩家还没开打或者是收了刀跑路的时候都没有在拉仇恨，那时候不能打。”

　　“那我怎么知道玩家想干嘛？万一他想来个拔刀斩，先把刀收回去了呢？”996有些不平，愤愤地说。

　　“汪汪，这个我来说。”一个狗头从人群中钻了出来，还吐着舌头。

　　巨像摸了摸狗头，隆隆着说：“小狼，你不是没成年吗？不能喝酒，怎么来这里。”沉默了半天的老板赶紧接话：“巨像大哥，我这店里可没有向未成年人卖酒，小狼都是喝果汁的。”

　　小狼摆了摆尾巴：“那我继续说了。爸爸上次出事之后，回来就跟我们几个说。拿不准就不要动手，被多揍一下总比惹一堆麻烦事好。万一玩家真的作弊什么的，举报就好了。”

　　996疑惑地说：“等到能举报的时候，不是都被打得半死了吗？自己先动手，怎么不行了？”

　　蛤蟆推了推眼镜——他很钟意这副新眼镜，从不戴着它工作，怕被打碎了——慢悠悠地说：“如果自己动手就好，大家都会使劲打，那不就乱了吗？我们干这活，本来就要挨打，一分打一分钱。把玩家全都打趴下了，游戏体验这么差，还有谁会来玩？”话一出口，酒馆里的气氛就低落了下来。半响没人说话。

　　最后还是巨像打破了沉默：“别说这些了。长老最后会怎么样还不知道，我们在这里说有什么用。今天是996成年的日子，大家开心点。喝酒！”

　　酒杯一次次空了又一次次满上，欢乐的谈笑声从酒馆中溢出来。一切的烦恼都被抛在脑后，反正，明天又是新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