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知更鸟蓝（5）

      第五章：公子世无双（下篇）

  大院颇有些破败。坑坑洼洼的小径,参差不齐的路口,随处可见的蜘蛛网,堆放着的废弃杂物,破旧的木门,掉漆的锁等等景象,暗示着这里是一处少有人来的住处。对于外来打工者而言,这里是一处天堂。大院里居住的人来自同一个地方,说着几乎一样的乡音,吃着口味相近的饮食,在不同的地方工作,夜晚回来闲暇之余聚在一起天南海北的聊天,晨起互相打一声招呼,黄昏时各自归来，吃饭时间聚在一起谈天说地,说说今天的见闻。异乡人聚在一起喜欢说话,喜欢大声的说话,仿佛只有这样,他们才能确定自己还在努力生存努力赚钱养家,确定自己在茫茫无知的外面还能遇见老家人说说心里话,散去心里的恐惧。

  何知更走进大院,大院的环境她早已熟记在心,可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呢?一个异乡人暂住在这里，还能要求怎样更好的环境?她站在家门口,从书包里掏出钥匙打开门,她做的第一件事打开灯,租住的出租屋采光不是很好,屋里的黑与外面半明半昧的黄昏是两个世界。走进去，放下书包坐在桌子上写作业。何知更喜欢写语文作业,一点也不喜欢写数学作业。语文是神奇神秘的文字王国,数学是一团无厘头缠绕的线,何知更觉得她永远找不着这线的源头在哪。但她记住数学老师对她说的话：人的脑子要用,不然容易生锈。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何知更的作业写好了,收拾好自己的书包与学习用品。她准备去大院外面遛遛,她提着去井边打水的小水桶,慢慢的朝家门口走去，偶尔遇见归来的人们,她也不去理会,除非有人主动开口问她。何知更也只是随答几句,便迅速的走开。她不喜欢说话,也不怎么搭理人,她只想做好心中所想的事情。因为这个说话搭理人的问题,妈妈林莲花不知教育她多少次,可惜效果不佳,最后无可奈何,或许这孩子长大了会好些。

  大院里其他孩子也写完作业,正在大院里嬉戏耍闹,见到何知更都会来句知知,去井边提水么,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通常何知更停下来,等大院的孩子们和自己一块走,几个小女孩聚在一起叽叽喳喳,讨论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只有这个时候,小小的何知更才不会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找不到降落的位置。其实,大院里的孩子并不是很多,加上何知更,也不过五个小孩子,何知更年龄大,读的年级也最大,能和她在一起玩耍的小姑娘只有与她相差三岁的李丽彤,还有相差四岁的陈雨梦,其他人，何知更不知道要如何跟同龄人相处交朋友。她习惯一个人独来独往,回家是这样,读书是这样,做事情也是这样。很久很久以后,何知更回忆她的小学生涯,发现自己竟无一个朋友,却又不觉得难过。她给不了自己答案,至少现在给不出来。何知更、李丽彤和陈雨梦仨小姑娘的关系,三人互相陪伴长大,却也矛盾多多。很多时候,先是莫名其妙的不搭理对方,接着是遇见对方当作没看见,直条条的从对方诧异的眼神里穿过,然后很久很久不说话,周末躲在父母租住的出租屋里看一天动漫,不出来哪里也不去,最后又不知道因为什么事情,糊里糊涂的又和好如初。仨小姑娘聚在一起去井边提水,谈天说地,周末在榕树下玩闹一整天,摸摸榕树长长的木须子,爬到榕树粗壮的枝桠,摘它那青溜溜的小果子,或者干脆什么都不做，只拿着一本喜欢看的书,坐在榕树下懒懒的呆一下午,等一阵微凉的风吹落,心底是满满的笑声。后来她们仨发生这样的事情多了,何知更觉得无趣又无聊,这样不靠谱的友谊,你的爱理不理,可能心里有病。本姑娘不奉陪了,你爱咋的就咋的呗。心态放宽后,何知更内心平静,外无风波,闲暇时光,她除了看书,还迷上摘抄和画画,在自己的小世界里怡然自乐便更没什么心思去理会这段莫名其妙的友谊。书籍看得多了，眼睛每天都是亮晶晶的,仍是那副不喜说话、安静沉默的模样,然而内在的端庄温婉渐渐显现出来,偶尔和别人交流,人们觉得这小姑娘和其她人不一样,挺有学问。

  偶尔这仨小姑娘聚在一起去井边提水,坐在榕树下聊天,聊到些什么,何知更总能以简洁明了的句子让李丽彤、陈雨梦了解刚刚讨论的事物更深一点的知识,或是聊到某一本书,何知更就能复述讲给她们听,隔不多时,她们就把这本书借回来自己看,听何知更讲得忍不住要去借原作品回来自己看。渐渐的，何知更明白一件事：自己一定要优秀,这样别人才会主动靠近找你做朋友。

  不是什么陪伴总能长久的留在自己身边,最要紧的是一个人自我强大起来,才能守护好你想守护的,想明白这些,任你东西南北风,我自岿然不动。

  快走出大院,李丽彤也提着小水桶从后面向何知更喊道：“知知,等等我,我和你一起去。”何知更停下脚步,站在门口等她,俩个小姑娘一同朝井边走去。

  水井边,俩小姑娘一左一右的将小水桶朝井里放,一会儿带起一桶清凉的水往家里提。对于这些身在异乡,同父母在一起生活的孩子来说,每天最快乐的事情只是力所能及的帮父母做点家务事,她们太小,做不了其他的活；她们太早熟聪慧,小小年纪跟着父母外出打工,见到父母艰辛工作的一面,愧疚在心动升起,帮父母做点小事,可以使她们的心稍稍快活些。

  最后一趟提水回家,李丽彤问何知更周末有什么安排,何知更简单的说句写作业,摘树叶做书签。李丽彤回句噢,不再多言,她知道何知更不是话多的人,明天就知道了。最后一桶水注入大水桶里,何知更笑得眼睛眯起来,爸爸妈妈下班后不用那么辛苦的挑水,她把电热壶里灌好水,插电烧水,拿俩个玻璃杯倒上茶叶,接着打开电视,随意的看着,等一壶热水烧开,等两杯茶的温度慢慢变凉,等两个家人回来。时光漫漫,爱无尽当茶水的温度凉的温温,一脸疲惫的爸爸就从工地里回来,进入家门先喝一杯茶,拖着劳累的身体慢慢走进厨房一边煮饭一边缓缓休息。这个时候,小小的何知更偷偷瞄着厨房忙碌的爸爸,一脸窃笑。她喜欢给爸爸烧水煮茶,给家里做点力所能及的小事。这样,她的心里才会觉得自己是个稍稍有用的姑娘。爸爸的饭菜快煮好的时候,妈妈也会推着自行车踏着月光进家门。一家人坐在饭桌上其乐融融的吃晚饭,时光安好,岁月无忧。

  吃完晚饭后,何知更负责刷碗,妈妈负责收拾家务,爸爸在一边看看新闻。很快妈妈与何知更的活儿做好了,三人坐在沙发上看新闻,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何知更的话一如既往的少,在父母面前她很爱笑,笑靥如花。过一会儿,何知更起身,她想去看书,这电视对她吸引力不大,看着挺受罪,她也看不懂那些哭哭啼啼的剧情,妈妈看得是津津有味,偶尔淌出眼泪,何知更见状则在心里默默的吐槽：“真的是入戏太深了。”

何知更提本书往床上一趟,静静的看一个小时,画出点好句段,果真还是读书写画富有生趣。何知更起来,掏出她的笔记本,摘出点好句段充实自己。何知更的笔记本内容丰富多彩,文字图画、手绘古风、鲜花物语等等,整个一小型移动书房。这本笔记本也足够厚实,大概能写到她初中毕业了。何知更给她的笔记本取个名字,唤为逆旅。取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之意。对于很多事情,何知更凭着内心的感觉去做,如果可以打动她,她便会认真努力去做。

  像是想到什么,何知更掏出语文书,打开《爸爸的花儿落了》那一课,里面安安静静躺着几朵茉莉,散发着悠悠清芳。李老师说放学的时候,大家都火急火燎的收拾书包回家,周末时光一分一秒不能耽搁,无忧自在的童年,有什么比在外面疯玩更快乐。何知更坐在座位上慢悠悠的收拾书包,她想等其他人走完,再去茉莉花丛见见盛开的芳香。等她收拾好书包往外面走,李含光刷的出现在教室门口,走向何知更,何知更颇觉惊讶,这人不是早走了?她迟疑的开口：“你怎么又回来了?”李含光没多说话,伸出手,掌心上躺着几朵茉莉。何知更茫然惊讶,什么情况,她的眼睛里沾着几分雾气,懵懂呆萌,她看不懂眼前这个同龄的小男孩,李含光见她呆愣的模样,他一把牵起小女孩的手,将茉莉放在何知更的掌心,淡淡的说句给你,转身走出教室,也不去看何知更的反应。何知更呆愣几秒,又打开书包,掏出语文书翻开,将茉莉夹进课文里,快速的把书装进书包里,一路小跑的去追刚刚离开的人。

  李含光不急不缓的走在路上,偶尔抬头看看天空,踢踢路边的小石子,他在等一个人过来,前提是那个小女孩知道要追过来。他心情极好,体育课上,难得见她对一朵花掩饰不住的欢喜,放学后等大家都走了,他折回教室,只是她的模样太无辜,实在是有趣。何知更小跑的到他身侧,朝李含光道谢,笑出她开心的笑脸,何知更仅是淡淡的回应,何知更也不介意。俩人安安静静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夕阳将她们的背影拉得长长的,气氛不显尴尬,什么也不说,静静的走路,也很美好。

  十字路口,何知更朝李含光微笑道别,李含光也向何知更说再见。李含光见何知更越走越远的背影,他的心蓦地柔软,以后,不论这道路几多远,自己也会好好坚持；何知更一个人走着,她已经在考虑如何将这几朵茉莉做成最美丽的笔记。到家之后,何知更赶紧写作业,做家务,和家人吃完饭后,自己去看书的时候,想起那几朵茉莉,她摊开逆旅笔记,找来双面胶贴在纸上,给茉莉摆个姿势贴在印有双面胶的纸上,笔记瞬间清香满鼻。又在茉莉附近画上绿叶,贴一枚邮票,画颗四叶草,继续在空白页处,何知更写着：生命里第一朵花,我喜欢,我想我会记得你。

  何知更想起李含光上课时的模样,他给自己送花模样,淡淡说话的模样,真的是世无双的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