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乡土故事散文

故土难离

2018-11-05  本文已影响43人  护窝的奶爸

今年,母亲来到我在的这个城市已经是第六个年头了,父亲也是第五个年头了。


大概是七年前的春节前后,老家下了一场大雪,母亲扫雪时不慎滑倒导致腰椎压缩性骨折。大雪封山,切断了老家与外界的联系,她就在炕上忍痛等着雪融路通,五天后才去了医院。

伤筋动骨一百天。但母亲只在床上躺了两个多月,就慢慢地开始参与家务和下地劳动了。

她不习惯被端吃端喝、接屎接尿地伺候,也放不下家里的活儿,更记挂着她儿子的窘迫生活——那时,我刚买下房子,在欠着银行一大堆钱的同时又在为装修发愁。

第二年,母亲在果园里劳动时又从梯子上掉了下来,摔断了右侧3根肋骨。

那时,我还在部队,大妹二妹都已出嫁,小妹又在我跟前照顾我的大女儿,父亲不会做饭,无人照顾母亲。

那时,她马上60岁了,身体很胖,平衡性很差,一家人都非常担心她再有个闪失。于是,我连哄带骗把她叫到了我的跟前。

母亲来这个城市是一个下午,我去汽车站接她。她十分艰难地走下车门,散乱着头发,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上很多死皮。

那个下午的阳光有些刺眼,我也有些恍惚,有些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虚弱地有些难以支持的人就是我的母亲。

第二年,父亲也来了,不来不行。

母亲来到我跟前以后,家里就剩父亲一个人,零零总总三四亩果园,还要种玉米、土豆等庄稼,根本忙不过来。

父亲得过二十多年的胃病,自己又不会做饭,虽然姨姨、姑姑家时常接济照顾,但终究不在跟前,有时吃饭难免简单凑合。

父亲还有高血压,天气一炎热就经常眩晕,实在让人担心。

在各方施压下,父亲也就来了。


父母的到来,给我帮了跟大的忙。

我教会了他们怎样用煤气灶,怎样过马路,让他们记下去幼儿园的路线后,就把自己和女儿的生活起居一股脑儿交给了他们,心无旁骛地投入到繁忙的工作之中,也很快从长期打酱油的角色变成了近似主力。

五六年里,我的大女儿在他们的照顾下一天天长大,他们也一天天衰老,变得行动缓慢、少言寡语,变得丢三落四、忘东忘西。

不爱洗脚,他们的卧室里衣服堆得到处都是,还常常有股怪味。

他们到现在还时常搞不清楚电梯的按钮功能,有时要下楼却坐到了楼顶,有时又坐到了地下室。

厨房里的灶具、餐具时常擦洗不干净,饭里时常吃出头发,冰箱里的食材有时放坏了都记不得做,有时还会忘记关大门、关煤气……

要是我不在身边,他们可怎么办?以前,我时常这么想。

我的龙凤胎儿女的到来,在给这个家庭带来巨大惊喜的同时,也带来了巨大的工作量。

妻子在孩子九个多月的时候就回老家上班了。

于是晚上,父母带一个,我带一个,喂吃喂喝,换尿布,盖被子,一晚上基本睡不了多长时间。再要是碰上个感冒发烧,往往彻夜难眠。

母亲每天五点钟左右还得早早起床,给我的大女儿做早饭。白天我去上班,就把两个小家伙全部丢给了父母。晚上我和大女儿回来后,母亲又得赶紧做晚饭。

父母就像两个陀螺一样,每一天都在不停地旋转。

带孩子有多辛苦,只要是有过孩子的人一定知晓。同时带两个孩子有多辛苦,知道的人怕是不多。

母亲以前失眠比较厉害,严重的时候要借助药物,现在从不失眠了。

父亲有疝气,有时弯腰用劲抱一下孩子就会掉下来成人两个拳头大的一疙瘩肠子,连路都走不了。

以前和亲友、同事聊怎样对父母,我自我感觉还不错,说自己算不上孝顺,但也不差。

前几天,在小区电梯里碰到一名保安,他说父母跟着我享福了,说我孝顺。我羞愧难当,无言以对。他们哪里是跟我享福来了,明明就是在拼着老命给我打工。

要是他们不在我的身边,我可怎么办?现在,我又经常这样想。


有些时候,会和父母聊他们去世以后的事。这些事,虽然不愿轻易提及,但终归要面对,得提前有个准备。

我说,你们去世后我想把你们火化了,你们不要骂我。他们说这样最好,这个城市离老家太远,把我们的死身子拉回去太费事儿,而且老家在白事这个事情上的讲究太多,你又没个帮手,回去应付不过来。

我说,我在城里给你们买块墓地,这样想你们了就可以去看看,你们在那一世没钱花了给我拖个梦我就能很快到墓地上烧点纸钱,要是把你们埋在老家就不能经常去看你们了。

他们说买墓地干啥,那又得多少钱,现在这个地方哪儿不比老家好,到处是风水宝地,随便找个地方把骨灰一倒就行了。

我不想让他们回去,主要的原因是老家属于黄土高原的卯梁地带,千百年来被雨水冲刷的沟壑遍地,山走崖塌的事时常发生。在滑坡塌陷地带时常能碰到森森白骨,给人一种暴尸荒野的感觉。

把他们埋在那个我已经不能回去的老家,谁去守护他们。所以,尸骨无存其实也挺好,死后一把火烧了,一了百了。

我知道,他们在内心深处是不想被火化的,死后还是想陪在他们的父母身边。成百上千年里,老家的人都是土葬。就是现在,有好些在外面工作的人去世了都会把尸体拉回家入祖坟。

他们同意火化,要求把骨灰撒了只是心疼我这个儿子,不想给我添麻烦。


这个城市再好,再繁华,再便捷,他们都不喜欢。只是他们的儿孙在这里,所以无法选择。真正让他们魂牵梦绕的,还是老家那个已经变成塌房烂院的土窝。

他们和这个城市,没有共同语言。

在这钢筋洪凝土构建的城市里,在这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的喧嚣嘈杂中,他们活得并不快乐,很多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缩手缩脚、十分拘谨。

没有人能像在老家的田间地头那样和他们聊农耕、拉家常,他们对广场舞或者合唱团没有兴趣,别人也不懂得哪个季节该种什么庄稼。

在这个城市里,他们的内心始终是卑微的。

父亲有一天散步回来后一直在笑。问他笑什么。他说刚才在电梯里有个三四岁的小姑娘盯着他看了半天后说,这个爷爷一点儿都不好看。随后他又自言自语地说,我这么难看,出去都给咱娃娃丢脸。

有个别时候,我会领同事去我家。如果父母提前知晓,一定会把家里收拾一番后早早地躲出家门。问他们为什么要躲,他们总说自己不会说话,形象也不好,怕在同事跟前给我丢脸。

在这个城市里,他们也是善良的,诚实的,替别人着想的。

家里要丢弃的纸箱、塑料瓶子,他们常会收拾整齐、捆绑好,放在家门口的楼梯旁。原来,楼上有位老人在捡拾废品,腰身佝偻的厉害,把废品收拾好了他拿起来方便。

今年夏天,有一天我下班回家后父亲不在家。母亲说刚才父亲赊了半个西瓜,给别人给钱去了。这很让我吃惊,没想到在这个到处都是陌生人的城市里,他竟然还能赊了东西。

后来一想,可能是他身上的善良诚实让别人信任,也可能是别人看着这样一个病恹恹的老人可怜,动了恻隐之心。

有时我会想,他们来到这个城市后,可曾有那么一刻时间自由地、舒展地生活过。

父亲抽烟,即便是肺上有病、母亲多次摊牌也没能戒掉,但在我们的新房子里除了不得已陪客人外从没有抽过一根烟。他总是把自己管得很好。

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土窝。也许只有在老家的那个土窝里,他们才能舒展开四肢,不用顾忌什么,自由地、舒畅地呼吸。

故土难离,特别是老来离家。但他们的那个土窝,已经变得越来越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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