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小说】买痴佬
周六的早上，天气晴好。上杭古街人来人往，街边店面传出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上杭古街是这座海边小城的历史文化街区，临进穿城而过的闽江，自唐代以来一直是当地的重要内河港口，作为小城的商贸中心，汇聚着江湖上南来北往的商贾，无论春夏秋冬，白天黑夜，这里始终是这座小城最热闹的地方。小刘是一名保险专员，周末对他来说跟工作日并没什么区别，今天约好了一位客户，在附近刚刚结束面谈。
过程还算顺利，客户对他推荐的几款保障方案兴趣盎然。小刘不急着催客户决定，相反他还劝对方多考虑两天。小刘这种方式主要是针对十拿九稳的客户，他怕催太急反倒引起人家的反感。像今天这位，他心里估摸着十有八九能成功签约。小刘跟客户相互告别后，顺便在古街逛逛。
古街靠东路口的古牌坊边上，有一座尚书庙，小刘到尚书庙里烧了几柱香，念叨着希望自己这次职称考试能够顺利，这场考试可是提升他岗位薪金的重要卡口，他花了两个月的薪水报名了一家培训班，加上考前夜以继日的复习备考，熬了几个通宵，他不希望自己的努力付之东流。
出了尚书庙，小刘寻思着午饭在附近找间饭馆解决。庙边上有一座石桥，名叫三通桥，经过石桥时，小刘看到一位戴着斗笠的老头坐在石桥上，挎着一个帆布袋，边上立着一面小牌子，牌子上贴着一组二维码。不用凑近，小刘心想那一定是收款的二维码。信息化时代，大多数人身上早已不再带有现金，出来乞讨也要与时俱进。小刘拿出手机，将镜头凑到牌子前，利索地扫描了下。
咦，这不是收款码？手机屏幕上并没显示出付款对话框，却提示添加好友。
老头笑了起来，好像看穿了小刘心中的疑惑：“小兄弟，老朽不是乞丐哦。”
“嗯？大爷，那你坐在这干啥？”小刘这时才留意到，面前的老头身上衣裳整齐干净，面色红润，左手手腕处戴着一串木制的佛珠，确实不像乞讨者。
“呵呵，老朽是做买卖的。”
“买卖？什么买卖？”
“买人愚痴，愚笨的愚，痴呆的痴。”见小刘一脸茫然，老者解释道：“觉得自己太笨嘛，老朽可以回收你的愚痴，你呢，少了愚痴自然就聪明啦，考试工作都能更加顺利。”
小刘觉得老者说得玄乎。“大爷，那像我这样的，要卖掉我的愚痴，能卖多少钱啊？”
“回收嘛，一口价，6元。”
“钱是不多，可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大爷你咋买咋卖呀？”小刘很好奇。
“你们是看不见，我可看得见。”
大爷笑起来，露出了他一口大黄牙。
“大爷，那你收了我的愚痴吧，我可盼着聪明呢。这钱，我就不要了，白送！”小刘心想，谁希望自己笨哪，无论是真是假，这无形无色的买卖试试又不吃亏。
大爷看着年轻的小刘，哈哈哈地大笑起来。
“年轻人，果然都不喜欢愚痴啊！那我就不客气了，也算是跟小兄弟结个缘分。”
说完，大爷从身边的布袋里掏出一个木匣子，木匣子颜色黯红，油亮的木皮上斑驳着一圈圈的树轮。锁着匣子的是一把铜锁，大爷小心翼翼地打开铜锁，从匣子里拿出一个葫芦状的石块，石块是偏黄的乳白色，大爷将这个石块递给小刘，让他用手抓着，左右手都行。
小刘用右手紧握着石块，心里头莫名有些紧张，他不知道自己紧张什么，两眼盯着攥紧的拳头，生怕那石块突然有异样。大爷没有注意小刘的表情，拉着小刘的右手手腕，麻利地在小刘手臂内侧的天泉、曲泽、内关三个穴位用拇指磨按着。小刘唉哟一声，随后吡着牙裂着嘴忍着穴位被按压的酸痛感，只觉似有股劲气沿着所按穴位的经络传到胸膈之间。这三个穴位是人体心包经的主要穴点，按压能够刺激心包膜的分泌，大爷在三个穴位来回磨按了几分钟，停下了动作，说了声好了。
小刘缓了一会儿，回过神来，疑惑地问道：“这样就可以了？”
“是呀，我已经拿走了你的愚痴，这块玉石可以还我了。”大爷笑着从小刘手中拿回石块，重新放回木匣子，合上盖子收回布袋中。
小刘看看自己刚才握着石块的手心，没有什么变化。他心想，这老头虽说不像骗子，或许是因为年纪大了精神上有些问题，这搞的是什么呀，这不就是中医推拿嘛。他本想问问老头收了这玩意有什么用，看看时间已经快中午了，这个节点要找间饭馆吃饭。
小刘不再逗留，站起身，冲老头挥了挥手：“大爷，我好像确实变聪明了，不过现在要去吃饭喽，有机会见面再聊啊。”
大爷没有说话，看着小刘转身离开后，仍然一脸笑容。
中午的上杭古街游人如织，各家饭馆前排起了长队，没有座位的客人只得拿着店员发的号码牌，坐在店门口的凳子上等着。小刘i沿着古街两边的河道绕了一圈，终于在靠近古街停车场的边上发现了一家连江小吃店。
进了店，小刘找了个位子坐下。
“老板，拌面、肉燕小份各一份。”
“好咧！”
小吃的方便就在于能够很快地填饱肚子，又能满足大众化的口味。小刘边嚼着用猪腿肉打成的肉燕，边回想着桥上老头说的那番话。他寻思着，这老头看上去蛮正常的呀，可这一捏一按怎么就将人的愚痴带走呢？智商这玩意还能跟湿气一样按摩排毒？况且回收这种东西做啥？用又不能用，转卖也不可能，有这闲钱闲功夫干啥不好呢？小刘想不通，算了，想那么多没什么意义，就是一个怪老头。他将剩下的几个肉燕塞进嘴里，扒了几口拌面，猪油的咸香立刻充溢唇齿之间。
这时，隔壁桌传来几名男女的笑声，小刘转过头，只见其中一名年轻女子正端着一盘白灼尤鱼对着手机说着话：这口味真是新鲜！价格不贵，个头不大嚼劲却够地道……。边上的其他人不时地附和嘻笑着，偶尔还凑过脸冲着手机屏幕打着招呼。小刘知道，这些年轻人正在直播，他也时常用一些当下流行的手机短视频app看直播，虽然有些无聊，打发时间是最好不过。
唉呀！小刘突然拍了下桌子，店里的几桌客人纷纷看过来，收银台的老板娘也起身朝这边张望。小刘停下手中的筷子，恍然大悟：“我怎么没想到那老头是在搞街拍啊！一定有同伙在附近用手机将我和他聊天的过程拍了下来。”
此时，小刘觉得自己被人愚弄一番，心有不甘的他匆匆结算了餐费，打算回头验证下自己的判断。
不一会，小刘来到刚才经过的石桥。他没有上桥，在桥边的一棵大榕树底下坐下。
老头仍在桥上，偶尔有过路的人在边上拍着风景照。小刘观察着四周，想找出拍摄的同伙。石桥架在一条小河上，老头坐在桥中央，桥上除了他之外并没有其他驻留的人，那拍摄的人只能在桥下。可在桥下的话，距离远了些，声音好解决，老头身上放台录音笔后期同步就好，但要保持拍摄画面清晰又不引起注意却不容易。小刘观察了许久，没有发现什么异样的人在附近。午后的古街游人少了许多，来往的游人偶尔会停下脚步，坐在街边的木椅上，沐浴在早春的暖阳中慵懒地休憩着，但没有人符合小刘所想象拍摄者的样子。
或许是我想多了，这老头只是闲得没事找事瞎折腾吧。小刘心里想着。
过了大概半个时辰，他决定放弃盯梢了，就算让他发现确实是街拍又能如何？他想通了，与其在这浪费时间，不如早点回家休息。
小刘住的地方离这儿隔着一条江，这条江正是这座城市的中轴水脉闽江，穿过这条江直走第一个红绿灯左拐，就到了他所住的小区门口。房子是他和同学合租的，他的同学是个自由职业者，戴着一幅黑框眼镜，主要是帮一些公司、团队设计徽标，收入不高还算稳定，估且称他为眼镜哥。
小刘进门后没见到他同学，因为在外奔波了大半天累了，稍微洗漱下就趴在床上呼呼睡去。
醒来时已经快晚上七点了，是眼镜哥推醒的，眼镜哥还点了外卖，一份榴莲和牛肉的双拼披萨，一份香烤鸡翅，还有两杯奶茶。
“你睡得可真沉啊，今晚还能睡得着吗！”
“唉，累了嘛，在外面晃荡了一天……”小刘揉着惺忪的双眼。
两人打开电视，一边吃着披萨一边东南西北地聊着。小刘将今天在上杭古街遇到老头买痴的事大致说了下。
“你说的这老头买痴在过去民间也确有这一类行为……”眼镜哥虽然同样觉得奇怪，但他表示在书上见过类似的民俗现象。
“这种事怎么有人信呀！我一开始以为他是乞讨，出于好奇才陪他瞎折腾了一阵，后来想或许他在搞街拍，但观察了半天没发现什么。”
“你还别说，老头或许有他的道理，可能你还真的转让了不少‘痴’给他。”眼镜哥一边啃着鸡翅一边笑着说。
小刘朝他翻了下白眼。
“不信吗？那你觉得‘痴’是什么呢？”眼镜哥不再笑了，认真地问道。
“痴，不就是缺乏认知的病吗？”小刘用手在空中比划着“痴”这个字。
“应该说是有病的认知，所谓有病，其实是相对于正常时而言，所以有病的认知，可以理解为与正常时不一样的认知。”
“哦，那即便这样，这个所谓的‘认知’看不见摸不着，这东西怎么买卖呀？”
“你用手机看过新闻，下载过图片、音乐吧？”
“当然，你是想说这些图片、音乐也是看不见摸不着吗？别逗了，那只是我们人类的器官感觉不到而已，它们是以电子还是什么子的形式在空气中传播，我不是科学家，说不清楚，但可以肯定一定是某种物质的形态。”
“那你又如何肯定我们的一切‘认知’，不是以某种物质形态存在呢？假如你跟一个生活在古代歌坊里的姑娘说，你唱的曲子真好听，我把它录下来以后不管去哪里都可以经常听一听，她能明白你讲的是什么意思吗？她一定很纳闷，她唱的曲子、她的声音看不到、摸不着你怎么带走？虽然她的疑惑，在我们现代人眼里根本就称不上问题，稀松平常不过，可在她们那个时代一样会迷茫和感到不可思议。”
“那你的意思，这老头不是现代人，来自未来？他能提取我们看不到摸不着的‘认知’这玩意？”
“不不不~”眼镜哥摆了摆手，呷了一口奶茶，笑着说：“他是什么人，来自哪里我哪能知道？我只是针对你的疑惑说说我的看法。”
“可老头也没用什么机器设备之类的东西从我身上做些什么啊，他只是在我手上一些部位按压着，没多久就说可以了。“说着，小刘模仿着老头的动作。
“嗯，这个或许跟中医的气血理论相关，具体的我也不懂。可能在这老头的观念里，‘痴’这东西就跟身上的‘痧’一样，都属不正之气，一按一刮就可以带走祛除吧。”
“你这么说好像有些道理……”小刘琢磨着眼镜哥的分析，似有所悟。
眼镜哥拿起手中的奶茶，笑着说：“别想那么多了，又没丢了啥东西，祝你考试顺利，早点拿到经济师证吧！”
哥俩杯子一碰，话题一转，不再提到古街的事。
故事到了这里似乎结束了。小刘今后的工作和生活并没因为那天的奇遇受到影响，偶尔经过上杭古街时，他会试着看看那老头有没出现在老地方，找了几回不见其身影后，他也不再惦念着这件事。
痴是什么呢？我们说一个人愚笨时，可以说他痴；说一个人陷入迷恋时，也可以说他痴。这是有病的认知吗？或许是，或许不是。这已经不重要了，“子非我，焉知我所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