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6)
文人都悲秋,萧瑟秋风起,落叶飘零,流水也有了几分凉意,但庄稼人最待见秋天,春华秋实,正是一年丰收之季,人口饭钱全在这一季度的收成上了。
收秋时候,父亲就专程请几天假回来,每次他的尼龙袋子里都会带一些稀罕东西回来,像是矿上每个月给他们发的肥皂和枕巾,巾面是粉色、蓝色、绿色,图案要么是鸳鸯戏水,要么就是牡丹花开,还有半年发一次的工装,为此我家从不置办枕巾,洗破了褪色了也接着用,新的都统一到过年的时候换一批。多余的枕巾,母亲用不时兴的大头巾裹在一起,成一包袱,放在木色的立柜里,还给它上了锁,我和我哥对柜子里的东西一直保持着好奇。父亲在的矿叫兴裕煤矿,是县上最大的煤矿,福利待遇是极好的,除了日常生活用品和节假日礼品,过年的时候还会给他们人手一张票,拿去县城里指定的皮鞋厂可以做一双皮鞋,因此家里人人都有一双皮鞋厂做的皮鞋。打我有记忆以来,父亲就没置办过新衣服,即便如此,在村里也是出了名的板正小伙,一件衬衫领子磨烂了颜色褪掉了,他也能穿得很精神,没有一点褶子,袜子和裤子更是补了一个又一个大小补丁,鞋子也是在鞋匠那里补了又补,直到鞋底磨破洞。飞子奶奶见了我父亲都要说上句:“三子真是一分钱也能掰开两半花,偏给这闺女甚也舍得。”
不上学的时候,我哥和我会去田地里帮着捡土豆、掰玉米,还会去山上打核桃、摘酸枣、摘柿子。收起来的庄稼头一夜都会拿来吃,晚饭时间左邻右舍不约而同都围坐到街上,各家各户都拿一印花的铝盆把自家的“体面”拿出来散了吃,与其说是分享,不如说是比较,谁家的玉米长的颗粒饱满,谁家的土豆吃起来沙糯,谁家的核桃皮薄肉香,谁家的柿子又大又甜……那来年就买那家的种子,土豆玉米都是能留种子来年春天播撒的。
秋收的农活是很重的,就拿收土豆来讲,和玉米秆交叉种在田里,秋老虎的时候,还要穿长袖,戴草帽,以防被玉米秆叶子划到,前面有人刨土豆,后面得有人拿袋子捡土豆,是那种能装60来斤的袋子,要弄上个半天,再装到二轮的小平车上,靠人力拉回去,这要家里没男的可干不动这活,一个男的还不行,远处的亲戚这时候都会来帮忙。一收秋下来,家里都挨个贴膏药,唯独我很快活,前面的人都刨了好几行,我一行都捡不完,大人们索性让我去塘上坐着玩,千万叮嘱我别踩了别人家田里的菜叶子。
一次我偷溜进旁边一荒废的果园里,说是被村里的八子大爷承包了,但野草生的比我都高,也没狗在里头守园。果园边上的苹果都被人摘个精光,树下还有些咬了几口烂掉的,我就往里头走,越往里头草越茂盛越高,但果子长的越茂盛,又红又大,跟城里卖的似的。我穿着母亲做的胶底布鞋,拉住粗一点的树干就往上爬,往衣服上蹭一蹭就能吃了,是好果子,又甜又脆。当我兜起衣服满载而归的时候,碰着一窝鸡蛋,想是谁家的落蛋鸡给生这儿了,十来个,这可比苹果稀罕,毫不犹豫,我把精挑细选的苹果全丢了,装着这十来个鸡蛋就往家里跑,生怕母鸡回来啄我,路上跑的颠簸,给挤坏几个。回到家后,我哥刚好从地里回来拿温壶,对于正长个儿的我哥来讲,这可是难得的宝贝,家里除非来亲戚了,才有的肉和鸡蛋吃,想想大人回来以后这鸡蛋也不够分,我俩商议着,就把鸡蛋全炒了,那是我哥做的第一顿蛋炒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