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差党

蒙古 | 蒙古的猛古

2020-10-25  本文已影响0人  imPACKED

写在前面 🇲🇳

LP蒙古国首页上的介绍出奇的简短,”Rugged, nomadic, vast, untouched“,四个形容词轻描淡写刻画出这个国家的模样。于是想当然地以为,大抵也就如此了。纸上得来终觉浅,动身之前对未知的世界妄自做出判断或许并非明智。

这无疑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国度。熟悉,毕竟曾经共筑疆土,血脉相融;碧空万里,比肩而立。陌生,毕竟一个民主,一个共和;一个寥寥人家,一个熙熙攘攘。

Nomadic的万分之一

无论在这里呆上多久,所能了解到的关于游牧生活的一切只是它的万分之一。乌兰巴托由城中心向四周辐射,可见山丘上成片的Ger District。这里蒙古包和简易平房错落共存,裸露的黄土地构成基本的交通网络,没有排水系统和垃圾处理厂。

乌兰巴托承载了全国40%的人口,其中60%的人则群居在这一带。公寓vs蒙古包,对于富裕的城里人来说,是工作日和节假日的区别,对于从偏远腹地赶来首都的游牧民,却是阶级和生活方式的区别。

Ger(蒙语中对蒙古包的叫法)是蒙古人游牧生活得以实现的依托。恶劣严峻的气候条件下,Ger远比想象中要弥足珍贵。

以天为盖以地为家,天、地、人三才的衔接物便是这一顶顶白色的圆顶帐篷。但凡人之足迹所及之地,定能看到这些近乎与草原、台地、沙地、山林融为一体的小白点。Ger建筑本身蕴含着许多意义,外面三条固定的缰绳寓意”天、地、人“,内部两根柱状木条寓意”丈夫和妻子“,支撑穹顶的环条聚合成一个放射式的圆体,寓意“太阳”。Ger整体用felt(毛毡子)做成,在火炉的炙烤下能瞬速升温。

在蒙语里,没有"Community"这样的词汇。如果要用“block“的概念来为游牧人划分居住单位,"mountain"或"step"更为恰当一些。他们居住的地方被一座座山林隔开,一座山、一片草原、一片山林,只住一户人家。

地理上的疏远不但没有冷却游牧人的内心,反而使他们性情辽阔、宽敞。凡敲门者必是客,凡入门者必热情款待,即使隶属不同的部落或族群,即使来自不同的国家和洲际。他们亦是飘忽不定的群体,牲畜随肥美山河而走,”Winter is coming“,他们便举家出动,打包好各自的Ger,赶着密集的牛羊马群迁徙到温暖的山谷里,等待来春。

如果细心观察,不难发现每一位牧羊人腰间都挎着一个小型的苏联式望眼镜,用来瞭望、寻找走丢的牲畜。牛、羊、马可以说承载了他们生活的一切,取之于斯用之于斯,没有这些生物,浩浩荡荡的游牧文明弹指间飞灰湮灭。

Galaa's、Baadai's、Dulmaa's是此次正式拜访过夜的三个游牧家庭。Tsas(我们的向导)在我们入住Ger的前一夜特意叮嘱,进出蒙古包时右脚先行,进去之后客在左,主在右,无论主人给你递过来什么食物,礼节上都不应拒绝。我们默默应下了,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难事。

那时的我们,对”递过来什么“以及”怎么递“这件事的复杂程度做出了极为天真的判断。Galaa's一家算是当地较为富足的游牧家庭,草原五大件——骆驼、山羊、绵羊、马、牛一样不缺。家里的大儿子在乌兰巴托工作,小儿子和父母住在草原上,看管着近千头牛羊。小儿子和他媳妇在一起多年,他们5岁大的男孩见到我们三个外来人,立马进入拳打脚踢、“草原英雄小儿女”战斗模式,用一种极为”粗暴可爱“的方式欢迎我们——摔跤。

Galaa后来邀请我们回程路上参加他家小儿子的婚礼(显然,即使在一起多年并生儿育女,一场婚礼对于游牧人来说并非是必备的仪式)。我们欣然答应了,此后的旅程中对这场婚礼抱有非同寻常的期待。

Baadai's一家十分热情好客,刚到家里的第一天,便邀请我们去主屋饮酒聊天。看得出来,从事旅游经营使他们家生活殷实。大量的法国游客前来他家常住,他们甚至能说上几句简单的法语。据说有一位法国老头几乎每年换季时节都会上他家住上几个月,与他们同吃同住,赶着牛羊,扛着蒙古包从高低迁往低地。

他家有一位非常可爱的女主人,即使不懂英语,也十分愿意拉着我们比比划划,开怀大笑。Baadai是一名经验丰富、驯马有道的马夫,家里圈养着十多匹纯正精良的蒙古马。在他的带领下,我们有了后来整整两天驭马驰骋山林丘壑的体验。

Dulmaa‘s家在一片林子里,林子背后是一条石子铺就的小河,溯流而上步行几公里便能看到几个大小不一的湖泊。家里只看到女主人一人,显得冷清许多。这是她第一次接待外国游客,她显得有些紧张,坐在我们对面,看我们说说笑笑。

等邻里进来了,酒端上桌,气氛好了很多。我将包里仅剩的一个苹果递过去,她用蒙语说着谢谢,羞涩可爱。有一日刚睁开眼,女主人提上奶壶,邀请我们一同去给牦牛挤奶。那天早上阳光出奇的灿烂,姜黄色的树林子层林醉染。我们走了没多会儿,看到小丘上数十只牦牛悠然漫步。女主人上前去,搬过小木凳,挤上那日清晨的第一缕乳汁。

纵马

如果把蒙古马和欧洲马放在一起同台竞技,想必会是一场富有戏剧性的表演。当你看着如此娇小、毛茸茸,表情呆萌的蒙古马时,实在很难将13世纪蒙古帝国东征西讨打下江山的功劳归功于它们。然而事实却是这些玩具大小的骏马,为成吉思汗和他的子子孙孙建造了强悍无敌的蒙古帝国。

它们较小玲珑却耐寒,能够抵挡住西伯利亚刺骨的北风;它们羁傲不逊却耐劳,需要足够的耐心和技巧才能为你所用。Tsas为我们讲述他表哥家一只有脾气的蒙古马,没有人能在它背上呆着超过1分钟,直到他表哥赤身上阵与马搏斗,大战几个回合之后,马儿才乖乖就范。

在蒙古骑马,没有那么多的繁文缛节,有的只是顺其自然。Baadai告诉我们,在马背上实现gallop的秘诀便是在鞭打马屁股之后起身站在脚蹬子上,身体随马上下移动,按照马的奔跑频率来同步韵律。就这样似懂非懂地在骑了将近十个多小时、膝盖和脚腕痛到没有知觉之后,我们开始在草原上驰骋奔跑起来。

耳畔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寒风呼啸,眼及之处,望不到头的地平线横亘前方,满眼金黄的枯树和潺潺的溪流快进播放。那一刻,才得以真正体会到身而为马的欢快和自由,才真正了解马之于游牧人的意义。

它显然没有现代交通工具的速度和承载量,但它就是它,一个人,一匹马,你感受它的身体穿梭在风里,它感受背上的你挥斥方遒。这是一次真实发生在两种不同生物之间的互动,自然属性天壤之别,却在同样的时空下听着同样的风声、呼吸着同样的空气,走向同一个地方去。

杯中物

蒙古国有一项形同虚设的法律——每个月1号全国不允许售卖任何酒水。驶离乌兰巴托的那天是10月1日,同时也是我们的向导Tsas 22岁的生日。同行的保加利亚朋友Ivan是一个醒来就要找酒喝的哥们儿,辗转反侧我们终于在一个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找到Tsas远房亲戚开的小店,偷偷摸摸购买了5L蒙古啤酒和伏特加。

接近黄昏时刻,Tsas和司机大叔Puujee把车一停,在前座翻箱倒柜,翻出一个玻璃酒杯,往后排一坐,「现在我们开始庆祝我的生日!」,Tsas不紧不慢地说道,车窗外一望无际的荒凉大平原静的让人寒颤。他掏出唯一的酒杯,斟满酒水,递给右手边的Alex,开始给我们讲述蒙古人的喝酒方式。

关键词一,RENEW。

无论喝多喝少,一定记得把酒杯返还递给你酒的人,让他renew酒水,再递给第二个人。

关键词二,NEVER POUR YOURSELF AlCOHOL。

蒙古人绝不会一人饮酒醉,因为自己不能给自己斟酒。那个迫于无奈对着镜子喝酒的蒙古人的笑话在老一代人中广泛流传。

关键词三,MORE IS BETTER。

虽说喝多喝少随你意,但这也被当成你是否尊重他人的一个指标。

在他们的文化语境里,即使酒量不好,无非就是酩酊大醉一场,但坏了喝酒的规矩却是大忌。蒙古人民的盛情全融在了伏特加中,延绵不绝的renew喝酒仪式在外人看来虽带有强逼的嫌疑,却是他们延续了良久的待客之道。

游牧之囍

被虚假想象糊弄的我们一行人天真的以为那会是一个有趣的婚礼。比如说会有舞蹈、表演或者隆重的仪式……然而我们都错了。从中午12点仪式开始之后,“游牧酒保”就开始不停地给客人倒酒……期间有亲友上去赠送礼物,小到一包糖果,大到一席毛毯,还有令人惊叹的旅行箱。谁端到指定的酒碗(没错,不是杯子,是碗),谁就开始唱歌。

我不停接过“酒保”递过来的各种高度伏特加,在他慈祥强硬的监视下,一杯杯往里灌,酝酿着一会儿给大家唱的中文歌。歌,最终没唱成,等我睁开眼与太阳再见,已身在自己的蒙古包内,身上盖着睡袋,脑袋昏沉,依稀记得在火炉里、旷野中呕吐不止的惨状……

Tsas

我们的向导Tsas是一个高而壮的蒙古小伙,笑到不自禁之处,声音稀薄,富有喜感。他与很多出身在乌兰巴托的城里孩子不太一样,不喜灯红酒绿,钟情于乡村生活。Tsas的爷爷曾是蒙古商业和政界一名举足轻重的人物,晚年期间被俄罗斯间谍暗杀,曾轰动一时。

爷爷在Tsas很小的时候常常带他一起看自然类的纪录片,这对Tsas来说是一段珍贵的启蒙教育。在他进入大学之后,Tsas选择生物科学中的鸟类研究作为自己的专业,并在毕业之后成为蒙古国内一名出色的观鸟向导和人文导游。

他略带骄傲地告诉我们,自己曾在零下三四十度的郊野跟美国、欧洲的鸟类保护志愿者一呆就是十几个小时,最终观察到一种罕见的鸟类。整个旅途中,但凡见到鸟儿飞过,Tsas就神情激动地跟我们介绍一番,从鸟的习性,到这种鸟类在世界上的分布。他使用的鸟叫声短信铃声时不时把我们从梦中惊醒,让我们捧腹大笑。

写在后面 🇲🇳

有一日在路上我放起《乌兰巴托的夜》这首歌,Tsas听到之后立马让Puujee把车停下,两眼眯成一条缝,笑着说道,「我们停一下,把这首歌听完再继续旅程吧」。这就是蒙古,豪放与柔情,动感与恬静,活在每分每秒。

离开蒙古的那天,腹中仍残有前夜的伏特加,天降大雪,雾气弥漫。回乌兰巴托的路上,见到两只被不长眼司机撞死的牛,正遭秃鹫啃食,鲜血横流。这就是蒙古,秃鹫与牛,人与马儿,弱肉强食,生野尽秀。

然而与其说是蒙古,不如说是猛古。人类社会浩浩荡荡向前走,这里却依旧保持着人驯服马、马驯服人的生猛传说。人类社会气壮山河向前走,这里却依旧保持着进门接过马奶酒一饮而尽的古老仪式。

生猛之美,古旧之美,尽在猛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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