甜血
（一）
在山林里迷路了整整两天后，吴凡连抱怨的力气都没有了。
即使如此，他还是艰难地承受着肩上那个塞得鼓鼓囊囊的背包的重量——里面装着的，大多是前面两个家伙的东西。
人间地狱啊……吴凡心想。
“喂！走快一点！天要黑了！”
赵宏声色俱厉。
“好……好的。”
他踩着凹凸不平的地面，几乎失去平衡，可脸上还是勉强地挤出微笑。
“就在这里扎营吧，已经黑了。”
刘志刚皱了皱眉头。
“吴凡！别磨磨蹭蹭的！”
赵宏有些不耐烦。
吴凡长舒了一口气，他卸下沉重的包袱，将帐篷从包中抽出。
三人围坐在火堆旁边，面色凝重。
这不是一次愉快的探险，从一开始就不是。
吴凡和赵宏、刘志刚是高中同学，但他和两人关系并不好——或许只有他一个人这么想？
他害怕赵宏和刘志刚。
从小性格懦弱的他不太会和别人相处，朋友也少得可怜，等到了高中，仅有的几个朋友也离他而去之后，就更加沉默寡言了。
吴凡并不是不想交朋友，但当他看到赵宏和刘志刚这对哥们儿向他走来时，脸上只有僵硬的微笑和心底深深的不安。
犹如看见狮子的绵羊，他嗅到了他们身上无法掩饰的恶意。
而那两人也似乎天生就有丈量他人的犀利目光，知道眼前这人太好欺负。
从那以后，吴凡的高中生活就注定不得安宁。
那两人打着朋友的旗号，平时勾肩搭背，有什么活动就把他拽上，其实——全把他当奴才使。
吴凡不敢拒绝。
这是他懦弱的惩罚，他明白，而且——他认。
但他没想到，好不容易高考结束，本以为终于摆脱了那两个活阎王，哪知这两人竟找到他家里来了。
“阿姨好！我们是吴凡的高中同学，趁着假期来找他和我们一起去户外探险！”
赵宏和刘志刚笑容可亲。
“噢……噢，原来是你们啊！那小吴就拜托你们了。”
吴母刚迎二人进屋，正好撞上从屋里出来的吴凡。
吴凡刚刚抬头，就被门口两人给怔住了，以至于身体整个都不由自主地僵硬起来。
“小吴啊，你朋友来约你出去玩啦！”
从母亲的语气里，分明听得出高兴和惊喜。
是啊，对于他这两个“朋友”，他从来没有在母亲面前提起过。
不，应该说，自上了高中，母亲就很少从儿子口中听到其他同学的事。
他不想让母亲担心。
“嗯……那个，妈妈，我……”
“你不是想要在家里待一个假期吧？正好和朋友出去玩玩嘛！”
吴凡话还没说完，就被母亲的热情给打断了。
“是啊是啊，你不会不去吧？我们可是特意来找你的耶！”
赵宏插话。
吴凡暗地里紧了紧拳头——哪里是去玩，分明是想我给他们垫路费，做苦力！
但看着兴致勃勃的母亲，他没能将这两个得寸进尺的家伙赶走——反正，最多也就在这个假期还能碰上。
接下来的一天里，母亲都忙着给他准备行李，反倒是他，一个人坐在客厅里发呆。
“妈，不用带这么多东西啦……”
看到鼓鼓囊囊的背包，吴凡有些无奈。
“这不是……怕你、在外边不方便嘛！”
和背包掐架的母亲正努力往里面塞进最后一包杨梅干。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
好在当天上天很给面子的十分晴朗，除了不得不要看到赵宏和刘志刚两个人外，着实适合出游。
“妈，我走啦。”
吴凡背起沉重的背包，和母亲告别。
而一转身，赵宏和刘志刚早已等在后头。
赵宏脸上挂着轻蔑的笑容。
而刘志刚则等得有些不快。皱着的眉头犹如一朵巨大的乌云，将吴凡晴朗的天空遮了一半。
“你是小学生吗？腻腻歪歪个没完！”
“你们……来的好早……”
吴凡不得不小心翼翼。他见识过刘志刚的力气，即使没有尝过拳头，他也体会过被威胁的滋味。
“那当然咯，我们可是很期待这次探险的。”
赵宏笑着走近吴凡，手臂搭在他沉重的肩上，将他压得有些踉跄。
在到达预定的山林前，三人的车费均由吴凡包揽——当然，是在他不情愿的情况下。
结果，还没走两步，赵宏就嚷嚷着走不动了。
“你也太菜了，是谁当初说要登顶珠峰的？”
刘志刚大步向前。
“我背的行李多啊！你看看你，啥也不带，尽来蹭我的。”
“让吴凡给你分点。”
刘志刚和赵宏看向身后的吴凡。
“啊……我的包已经满了。”
他游移的意识因为突然听到了自己的名字而重新回归身体。而母亲的照顾过周，也已经让他的肩膀有些吃不消了。
“啧，麻烦。”
赵宏几个箭步跨至吴凡面前，粗暴地扯下了他的背包，拉开拉链那一秒却被冒出的行李吓了一跳。
“我去！你带这么多东西干什么！？”
“还有杨梅干？！你真是小学生来郊游的啊！”
赵宏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这是我妈给我装的。”
吴凡声音有些颤抖。他对面前这个无礼的家伙感到十分气愤，却又不知如何让他闭嘴。
“没用的东西就扔掉吧，我们还要在山里走上两三天呢。”
刘志刚看着掉了一地的东西，面无表情。
于是赵宏没有听取吴凡的意见，便丢下了他的酱菜、橘子、苹果……以及杨梅干，又把帐篷和水壶塞给了他。
“走吧！”
卸下重负的赵宏一身轻松。
吴凡则背着丝毫不比之前轻巧的背包，沉默地跟在了后面。
（二）
赶快结束吧……
吴凡在心里默默念叨着。
可是老天似乎偏偏要和他作对。
“这已经走了两小时了，怎么连河的影子都没看到……”
赵宏站住了脚，抬起头来四处张望。然而，除了视野里密密麻麻的树木，什么也没有。
“你确定方向走对了？给我地图！”
刘志刚开始烦躁了。他抢过地图，盯着看了许久，仿佛在回忆三人走过的路线。
赵宏从包里拿出了指南针——他一向对自己的方向感非常自信，若不是刘志刚要求，他绝对不会将它装进背包。
但是现在，他对自己也产生了怀疑，毕竟，视野已经逐渐灰暗，而目的地却遥遥无期。
吴凡不敢吱声，静静地站在一旁，任凭心里的不安如阴影般随着天色渐暗变得越来越浓重。
“不会迷路了吧……？”
虽然他很想这么问，但面对这显而易见的情况，这么说只会让所有人都更加焦躁。
“不对……不对不对。”
刘志刚终于得出了一个预料之中的结果。
他眉头紧锁，沿着地图的沟壑，手指缓慢地滑过，最终停在了一处于既定路线相去甚远的地方。
他按刘志刚所指之处看去，紧紧握着指南针，似乎认识到了他的错误。
“我们现在大概在这里。本来该往南走的，结果现在在东边。”
刘志刚敲了敲地图。
赵宏则沉默着。他不愿承认自己能力不足。
“就让你带指南针来的吧？！这下，我们要多走两三公里了！”
刘志刚有些愠怒。
“也就两三公里而已嘛！今晚先睡这儿不就成了？！”
赵宏的脾气也上来了。
“你们先……先冷静一下。”
虽然吴凡不喜欢这两个家伙，但眼下着实不是内讧的时候。
好在吴凡插了句嘴，这一晚虽然气氛沉闷，但总算平安无事。
吴凡隐隐感到一种不安。这种不安不同于迷路的焦虑，也不同于对陌生环境的恐惧。
它如同第六感一般神秘，仿佛在用细小却不能忽视的声音警告到——此地不宜久留。
或许，刘志刚和赵宏也感觉到了。
已至半夜三点，吴凡仍然无法入睡。不是因为刺骨的寒冷，也不是因为扰人的蚊虫。
山沟里的风呜呜作响，如同穿梭于黑暗中的鬼魅一般，亦如无名无姓的魂魄在呜咽呻吟。
虽然他一直尝试说服自己，告诉自己那不过是风声，不过是自己的胡乱想象，但事实就是——睡不着。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吴凡才惊讶地发现，刘志刚他们竟也一夜未眠。
不过，这可不是什么好事，睡眠不足使刘志刚变得愈发焦躁，使赵宏则越发易怒。
赶快找到路吧……
睡眠不足加上劳累过度的吴凡不得不向上天祈祷。
可奇怪的是，即使有了指南针的帮助，三人却在山林里陷得越来越深。
“要是没扔杨梅干就好了……”
赵宏瘫坐在地上，靠着一棵大树，有气无力地说到。
“还不是你要扔的！”
刘志刚站在一旁，将保温杯里的最后一口水灌进脖子——那是吴凡的杯子。
“不是说给我留一口吗？！”
吴凡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水被一滴不剩进了刘志刚的肚子，几乎要尖叫起来。
“什么？我们可是在辛苦地找路哎！你看看自己有帮上什么忙吗？！信不信我们把你扔在这儿？！”
面目一下子狰狞起来的刘志刚使吴凡确信他真会这么做。
他又气又怕，却只能咬紧牙关，捏紧拳头，面色惨白。
（三）
迷路之旅第三天，他们已经在指南针的带领下完全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这到底怎么回事？！”
赵宏惊叫起来。
吴凡拖着疲惫的身体，差点被赵宏这一声吼得一个踉跄。
“莫非是指南针坏了？照理我们早就能走出去了……”
长时间的缺水使赵宏声音沙哑。
刘志刚似乎早有预感。
“果然，是磁场。我们完全被引到这里来了。”
“电话呢？”
刘志刚虽知希望渺茫，但还是想要确认一次。
“还是……没有信号。”
吴凡赶忙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刺眼的文字。
大概是这块区域有铁矿或是别的什么铁磁性很强的物质，不单是指南针，也大大干扰了人的方向感。
“啧，运气真他妈差。”
赵宏一屁股坐下来。
一连走了几天的路，没见到哪怕一条小小河流的他们如今已如干瘪的杂草，连挺直腰杆的力气也没有了。
饿了一天，渴了两天，失眠了三天……吴凡和其余二人靠坐在树下，弹尽粮绝。
“要是还留着橘子就好了啊……没被饿死也要被渴死了。”
“省点儿力气吧……这是你说的第五遍了……”
刘志刚像是在闭目养神。
“还不是因为你非要把东西塞给我……”
吴凡忍不住抱怨起来。
奇怪的是，赵宏这次却没有生气。
“对了。我记得有些植物的根茎会储水，把它的表皮凿开就有水流出来了。”
刘志刚突然活了过来，把吴凡吓了一跳。
“对啊……周围的树木根茎都很肥壮呢……说不定真能找到水！”
吴凡也跟着激动起来。
三人终于认真环顾起四周，这才发现违和的异状。
目之所及，皆长一种不知名的树木，枝干扭曲丑陋，却有着肥壮的根茎。
不知是不是因为这种树木夺取了土壤中的水分，林间除了这一种树木，连杂草也看不见一丛。
是错觉吗？总感觉这些树有些怪异……看起来就像是树长着四肢啊……
吴凡站在一棵树前，从上至下仔细端详着，渐渐从心中升起一股毛骨悚然的感觉。
“喂！你先来喝一口！”
刘志刚利索地掏出小刀，在树根上狠狠一插——鲜红的汁液不断冒了出来。
刘志刚用水杯接住，不一会儿就流满了半杯。
吴凡转过身，看到刘志刚正朝他招手。
可他走近一看，愣住了。
“这……这不是血吗？！”
“树哪来的血？”
赵宏靠在一旁，用像看小学生的眼光嘲笑着他。
“我……听说过一种树叫见血封喉……剧毒，树汁就是这种颜色……”
吴凡抗议。
“又不长成这样！你不是让我给你留口水吗？这不就是？！”
“可是……”
吴凡有些气愤，刘志刚拿他试毒呢！
“少废话！让你喝你就喝！”
刘志刚揪住了他的衣领。吴凡没想到，虚弱的刘志刚居然还可以把他整个拎起。
“你就别犟啦，你若死了，说明我们也活不成了不是？这不是在减小风险，让大家都活命嘛！”
赵宏的劝导虽还有点说服力，但更重要的是，吴凡明白就算他不喝，这两个家伙也会给他灌下去。
无奈之下，他举起了杯子。
略有粘稠的树汁流入口中，却是意想不到的甘甜。吴凡感到不可思议。
“……甜的！”
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赵宏抢过杯子，拿出了一饮而尽的架势。
“急什么！”
刘志刚抢过杯子。
“至少也要等个半小时再喝啊！”
漫长而短暂的时间里，吴凡的口中充斥着树汁的味道。
从口腔一直蔓延到鼻腔里的，那股甘甜的味道，在让人回味的同时却也给吴凡带来了疑惑与不安。
真像是血的味道……有股淡淡的铁锈味……
树的血？
甜的血？
吴凡百思不得其解。
而等他回过神来，刘志刚和赵宏早已在纵情畅饮。
“真的……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东西！”
赵宏抹了抹嘴角的汁水，整个人如重获新生。
“有了这东西，我们一定可以走出去的！毕竟到处都是这种树嘛！”
刘志刚摇晃着杯中的树汁，像是摇晃着上好的红酒。
“啊……嗯。”
看着与之前判若两人的刘志刚与赵宏，吴凡模棱两可地应了一声。
强烈的第六感摇晃着他——这一切，像极了一个陷阱。
他们不该喝这些甜血，不该顺着指南针的指引走入这片诡异的山林，不该丢下橘子和杨梅干，也不该……举行这次探险。
比起三天前迷路时的恐慌，此时吴凡的心里却更加惶恐。
在这片灰暗的树林中，那抹鲜红深深刻印在他的脑海之中，伴随着刘志刚频繁地汲取而挥之不去。
他害怕，怕他们会永远迷失在这片没有尽头的血林，怕那些诡异的树木会在夜晚四处游荡。
“感觉连肚子都不饿了。”
赵宏放松地坐在营地篝火旁，脸上露出久违的微笑。
“还是少喝一点吧……”
吴凡抱着自己的膝盖，眼睛盯着跳跃的火苗。
“胆小鬼。”
刘志刚抱回一捆木柴，语气中满是不屑。
似乎是这种树木水分太重，当刘志刚将砍下的木头丢进火堆时，红色的汁液从断口不断溢出，发出了细碎的吱吱声。
“好像还有点香……是不是我太饿了？”
赵宏开了个玩笑。
“确实……你觉得能吃不？”
刘志刚接过赵宏的玩笑。
但这股真实的香味的确不是玩笑。吴凡也闻到了。
这是他们迷路以来过得最舒服的一晚——吴凡除外。
在赵宏和刘志刚呼呼大睡的同时，吴凡终于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走出了帐篷。
山林的夜晚寒风凛冽，昏暗的视野里除了树木幻化的魑魅魍魉别无他物。
那真的……是风吗？
耳边呜呜的声音似从四面八方传来，吴凡打开了电量不足的手电。
微弱的灯光中，那些造型奇特的树木看起来却安分异常。它们只是在张牙舞爪地，静静生长。
果然是心理作用吧……
吴凡安慰自己。
（四）
阳光穿透密集的树叶，给地面送来丝丝暖意，吴凡真想借此忘记先前的遭遇，可赵宏和刘志刚的迟迟不起又给他带来异样的不安。
“你们……今天不是还要赶路吗？怎么还不起来？”
吴凡将头伸进了帐篷——他已经在营地附近转悠了两个多小时了。
“昨天好不容易能好好休息，可能太放松了……今天感觉浑身僵硬……”
刘志刚艰难地坐起来，又狠狠掐了在旁边睡得跟猪似的的赵宏的肩膀。
然而赵宏居然迟钝到没有像往常一样大叫一声，而是迷迷糊糊睁开了眼。
“嗯……你干了什么？”
他慵懒地翻了个身，似乎又要睡去。
“懒家伙，赶路！”
刘志刚又用力摇了摇赵宏。
“天亮了？明明还很暗啊。”
惊讶之余，吴凡和刘志刚对视了一眼。
刘志刚脸色发白。
从没有什么大自然的馈赠。
“怎……怎么办？”
吴凡眼中也流露出无法平复的恐惧。
“将他拽起来！”
冷静了几秒钟的刘志刚命令到。
吴凡赶忙照做。可当他用尽全身的力气想将地上的木头拉起来时，却发现赵宏真的已如木头一样麻木。
“得赶紧出去……”
刘志刚用僵硬的动作收拾好一切，气喘吁吁。
是的，只要走出这片林子，一定会有办法的。吴凡深信不疑。
于是，二人支着赵宏，背负着所有的行李，缓慢穿行于这片不祥之地。
可无论他们如何努力，似乎都在这片林子里打转，看不到尽头。
绝望笼罩着他们。尤其在二人拖着毫无知觉的赵宏走了半个小时后。
二人皆已精疲力竭，刘志刚则似呼吸困难般喘着粗气。
没有留意脚下的他绊到了一块岩石，整个人连着赵宏，带着吴凡一起摔倒了。
吴凡忍着疼痛爬了起来，卸下重负，想扶起身旁被赵宏压住的刘志刚。
可当他移开身体已经变得僵硬的赵宏时，却被眼前的刘志刚吓得声音颤抖。
“你的腿……”
刘志刚似乎没有察觉到什么，直到发现自己站不起来。他向身后看去，只见右腿从膝盖处断裂，血从断口不断冒出。
他呆了几秒，随后用已经变得迟钝的大脑回忆起来——自己确实是跪下去的。
但他感觉不到疼痛。
“你还好吗？！”
吴凡非常害怕，连声音也不自觉的尖锐起来。
他赶忙俯身想拉起刘志刚。
赵宏已经没救了，他的皮肤已皱缩，脸已失去血色，关节已僵硬……甚至能从他的脸上看到奇怪的凸起。
失去生命气息的他，此时却如有其他生物在血液里骚动，在他肉体里肆意生长。
像是一场疯狂的狂欢。
吴凡的双腿不听使唤地想要逃离，逃离这可怕的噩梦……但他不想一个人。
只靠他一个，迟早会死在这片无边的树林中，或者像赵宏一样。
所以，即使面对曾经欺负过他的刘志刚，他也如见到救命稻草一般抓紧不放。
“刘……刘志刚，能站起来吗？”
吴凡尝试着想要将刘志刚的手臂拉到自己肩上，不想他刚弯下腰，刘志刚就用僵硬的手，仿佛拼上了全部力气死死抓住了他的右臂。
“为什么！？为什么你没事！？”
刘志刚用嘶哑的声音朝他怒吼。
“我……我……”
吴凡不知所措。
“凭什么就你一个人没事？！”
看着眼前面目已经逐渐走形的刘志刚，吴凡本能地想要逃跑。
他恐惧地挣扎着，突然脚下一滑。
刘志刚仍然牢牢抓住他，另一只手也扑过来抓住了他的左脚。
刘志刚的断腿已经在吴凡的挣扎下完全掉了，血液也随之拖了一条长长的印记。
即使如此，刘志刚还是在重复着。
“凭什么……凭什么……”
刘志刚的声音渐渐模糊，甚至和夜晚的风声有了几分相似。
恐惧慌乱之中，吴凡为了挣脱用另一只脚本能地踢向了刘志刚的头部，只听咔嚓一声，刘志刚的脑袋就从脖子处折断了，顺着地势滚向一边。
吴凡尖叫着，拼命用左手扳开了刘志刚僵硬的手指，接着挣开左脚，头也不回地跑了，只留下所有的装备，满地的血迹，破碎的尸体和僵硬如木的赵宏。
他发疯似的往前冲，耳边除了风声就只有自己急促的呼吸声，心跳如雷。
即使如此，他也无法摆脱如影随形的恐惧。
（五）
这不是一次愉快的探险，从一开始就不是。
失去平衡的吴凡视野突然间一片黑暗。
他陷入了一个深长的噩梦。梦中，他在下坠。
待他再次睁开双眼，吴凡看到的，是一片无遮无挡的光明。
是光！他离开林子了！
他激动得热泪盈眶，即使全身疼痛得使他几乎真的要哭出来。
他花了整整五分钟，才从地上站起来。身上的衣服已经磨得残破不堪，露出了渗血伤口和浓重的淤青。
他缓缓转身，想弄清事情的始末——原来，他是从陡峭的山坡上滚了下来。
他站定了几分钟，强忍疼痛，向着一处有炊烟升起的地方缓缓挪动。
他用尽力气敲开了最近一户人家的门，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根支柱，再度失去了意识。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睁开眼睛，棕褐色的木质天花板占领了他的整个视野。
是在室内。
确认了这个事实，吴凡的泪水从眼角无声地滚落了下来。
他静静地凝视着由木头制成的粗糙的天花板，顺着木头的纹理在心里描绘着，好忘却那段可怕的记忆。
伴随着短促的木头刮地声和金属摩擦声，房门被打开了。
走进来的是一位面目和善的大娘。看到小伙醒了，她的脸上写满欣喜。
“感觉好些没？”
大娘口音很重，但至少能够听懂。只不过，吴凡辨认不出是哪里的口音。
“嗯……请问……我睡了多久？”
吴凡声音沙哑，大娘赶忙给他递去一杯水。
吴凡很快将水一饮而尽。
“小伙你运气好着呢，没骨折。也就晕了一天。”
空气中飘来一股甜丝丝的味道，这让吴凡又回想起了饥饿的感觉。他的胃毫不客气地提出了自己的诉求，这让他有些尴尬。
但他的确很需要食物。
“饿坏了吧？能下床不？”
大娘将吴凡扶起。他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已经替换过了。
他由衷地感谢照顾他的大娘。
伤口不再如昨天那样刺痛，吴凡甚至已经能够靠自己走动。这让他也觉得不可思议。
“午饭就快好了，你可以四处转转，只是不要跑太远，还有不要太勉强！”
大娘将吴凡带出屋后和坐在门口晒太阳的丈夫小声说了几句，就回到厨房帮儿媳做饭。
吴凡径直走出院门，这才发现眼前的村子并不如所想。
没有小桥流水，没有鸡犬相闻。
没有想象中那样富有生机。
荒凉。
吴凡伫立许久，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有些失落地慢慢往回走，一边犹豫着要不要向他们说明自己那不可思议的经历。
没有人愿意相信吧……
吴凡叹了口气。
这种地方，恐怕和外界根本联系不上。母亲她现在肯定非常担心……
他的眼前浮现出母亲焦急的神情。
要是我拒绝和刘志刚他们出来，也不会成现在这样；要是我没有遇到他们，也不会成现在这样；要是我没有那么软弱……
吴凡非常悔恨。他好不容易抓住的一线生机，眼看也到此为止了。
等等……他们的衣服不是和我们的很像吗？！还有我身上的衣服也是……
他拉开自己的衣服，却才发现伤口并没有包扎，只是自然地结痂了。
唔？我还以为她还替我处理了伤口呢。
吴凡心想。
不过这已经不重要了，他被内心的激动冲昏了头脑。
这个村庄和外界有联系，这才是最重要的。
他猛地抬头，恨不得飞过去向门口的大爷一探究竟，却又注意到了从大爷身上散发出的一丝违和。
莫非……他从一开始就盯着我？
吴凡心里有些发毛，而大爷在发现吴凡的视线之后，突然冲他和善地笑了笑。
他犹豫了。或许“一无所知”才是上上之策？
就在这时，大娘从厨房走了出来，冲他嚎了一嗓。
“哎，小伙！饭熟啦！”
吴凡愣了愣神，发现大娘已经将他推进了门。
“哎呀……今天儿子出去打猎啦，你就跟我们一块儿凑合着吃吧……”
“打猎？”
吴凡一边跟着大娘进屋，一边问到。
“就是在前面那片山里啦！”
大娘用手随意指了指方向。
吴凡更加疑惑了。
那不就是他过来的那片山吗？！可是他在那里连兔子的影子都没见过，更别说其他什么大型动物了，上哪儿打猎去？
可大娘似乎没有注意到吴凡的困惑，只是一个劲地说着。
“我们这边本来就偏僻，又没什么雨水，土地也种不出庄稼，多亏前面那片山……”
吴凡在餐桌前站住。
桌上陈列着像肉又不像肉的东西，他见过。
“来来来，坐。儿媳妇手艺不好，给烤焦了，你别介意，将就一下吧。”
大娘给吴凡搬来椅子，侧边坐着的年轻姑娘则冲他歉意地笑了笑。
吴凡僵直着身子，脸色刷地变得惨白。
“我们这边缺水，平常有客人来都是喝这个的，可好喝了，你尝尝！”
大娘将杯子塞给吴凡。
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颜色。
他盯着那鲜红泛甜的液体，没想到空空如也的胃里居然还能翻江倒海。
“我能……不……”
他强行将视线移开，却觉察到对面大叔和旁边两人那犀利而冰冷的视线。他们全都盯着他，如同狮子盯着绵羊。
在与之前温馨热情的气氛截然相反的一片死寂和冷漠中，吴凡陷入了绝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