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熊》第十一章
第十一章
连海平在得知熊已经被打死的消息后,大喜过望,心头压积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原本就是让林松去猎熊,他也只是抱着百分之五十的希望,没曾想,短短的三天不到,就将这头难缠的熊打死,心里想着自己真是没有看错人。原本想要林松带领着职工前去,将熊用拖拉机拉回来,偏偏接到了他父亲捎来的话,说是林山东在白桦岭中转站有病了,让林松前去看望。想着林山东已经是五十多岁的人了,连海平不想耽搁,便派自己的专用吉普车将他送到白桦岭去。至于这里关于熊的事,就不用他操心了,好在林松在回来的路上,已经在树上用砍刀留下了印记。
这个任务交给了谷云峰和侯德海,由这两人带着曾经的“狩猎组”,驾驶着谷云峰的拖拉机,沿着林松一路上留下的印记,前往打死熊的地点。
侯德海是自告奋勇要求去的,他要一雪前耻。由于这只熊是自己的疏忽大意才跑掉的,而后又闹出这般大的动静,咬死了局里的马儿、牛就不说了,害的赵双喜也为此牺牲,自己为此承担了多少的嘲讽、多少的埋怨!这次虽然是只死熊,但自己也要亲手将它运回来,亲手扒下它的皮,如此这般,才能出了心中的这口恶气。
山里的路不好走,拖拉机要不停的躲避前方粗壮的大树,一大早就出发的他们,直至下午天已经黑了下来,才将熊拉运回来,一天半宿的时间,熊已经被冻成了冰坨子,众人只好将熊费了好大劲,抬到侯德海居住的帐篷中,将它解冻。
这一夜,帐篷外笼子中的两只小熊,嗅出了朝思墓想的气味,焦躁的在笼子里“呜呜”叫唤,用头撞击着铁笼,头上的皮毛撞破了,流出血来。
第二天一大早,天刚露出迷蒙的光亮,惦念了一宿的侯德海,将众人叫起来,又将熊抬到帐篷外,不顾天气的寒冷,剥起熊皮来。
谷云峰在山中见到这只熊时,很吃惊,这么多年在林区的生活,见到的熊不管是死的,还是活的,像这只熊这般大的,还是很少见。眼下他穿着大棉衣,看着他们剥皮。
“这只熊,最少也得六百斤!”他判断道。
侯德海表示赞同。自从在林松的介绍下,他和谷云峰相识后,他就认为谷云峰才是条东北的汉子,喝起酒来从不玩赖、耍心眼,不像林松,喝下半碗酒就脸红脖子粗的,再不肯喝了,弄得自己都没有了酒性;但人家谷云峰,端起碗来就干,他侯德海喝多少,人家就喝多少不说,喝完还脸不变色心不跳的,照常出工驾驶拖拉机,不耽误事,跟自己一样有能耐。侯德海想:啥叫知音,这就叫知音。
这回有了熊肉,又可以乐呵个半个多月了。
“这个熊掌,应该送给那个叫施彤的小姑娘吃,就是这个爪子将她的脸蛋弄花的。” 谷云龙提着剁下的熊掌,若有所思的说。
“嘿嘿,想的美!昨个把熊拉回来时,连副组长就说了,熊皮一定要保存好,剥成整张的,晾干后送给地区革委会去,但能只送熊皮吗?这四个爪子咋也得送去啊!咱哥们想吃熊掌,等下次吧!”
侯德海怅然若失,若是有熊掌下酒,他还能多喝一碗。
剥下熊皮后,大家开始分解熊肉,血红的肉块,与地上的白雪,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个工友想起了什么,对侯德海说:
“想吃熊掌,还用等下次吗?你那里不是养着两只小熊嘛!再等一年就可以吃了。”
他的话提醒了大家,众人回过头来,望着身后笼子里的小熊,看见两只小熊此刻正慌乱的依靠在一起,惊恐的看着众人将它们的母亲剥皮、砍成一大块一大块的肉。
血腥的气味,分外浓烈。
“哎!你们看,小熊好像流泪了!”那个工友指着小熊喊道。
“尽他妈的瞎说,动物懂个屁!那明明是冻的。”
侯德海一边将熊皮摊在帐篷前的木杆子上,一边用不屑的语气教训着那个工友。
看着熊皮,他心中真是感到惋惜。“白瞎了一张熊皮,居然他娘的,要送给革委会去,他们都住在热炕头上,还用得着熊皮吗?我都答应了靳红梅,要给她弄一张熊皮,要知道熊皮不给我,昨个我都不跟你们进山了。”
“你小子是不是看上人家了,还要送给人家熊皮。”谷云龙笑虐着他。
“哪呀!我是看在她千里迢迢的从上海来到咱大兴安岭,咱作为当地人,不得尽尽地主之谊嘛!”
“可从上海来的姑娘多了,你咋不给别人,专门给她哩?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如实招来。”
侯德海的那张厚脸,居然红了些,也不知冻的,还是被说中了心事。
“哪呀!主要是人家靳红梅跟我提起过,说咱们这里的天气也太冷了,我就寻思着,给她弄张熊皮御寒。”
众人哈哈大笑,显然是并不相信他说的话。
谷云峰内心被一阵失落攫取,他想到了林鹃,那个鬼丫头,可把自己伤得不轻啊!内心里的隐痛,时不时的就要发作一阵。
这时,有个工友很不识相的、神神秘秘的说:
“俺觉得侯哥不能是这个意思,你们听说了吗?大家都传开了,说是那个叫靳红梅的,跟着咱们连副组长呢,常常没事就往连副组长的办公室跑。”
侯德海勃然大怒,将手中一块熊肉猛地掷到那名说闲话工友的脸上,冲上去将他按到在血泊里,不再顾及人家叫他“侯哥”的身份,抡起拳头就开打。
众人连忙上前将他拉开。侯德海不依不饶的骂着:
“你他妈的说的什么屁话!人家是去办公室里和领导谈工作去了,到你破嘴里,就成了搞破鞋了,什么东西!”
谷云峰见他越闹越不像话,这事从他们这里若是传出去,成什么样子?连忙用严厉的口吻喝斥:
“行了,都别说了,这事到此为止,谁也不许再提。赶紧麻溜的把肉弄完,先下锅里一些。这一大早的,还没吃饭呢!为了等你们这口肉下酒,我都挨了半天冻了。”
听到“酒”这个字,侯德海的火气消失了一半,是嘛!再忙乎一会就中午了,赶紧把肉下在搭建好的一口大铁锅里。
惊恐过后,那两只小熊,用阴郁的目光,看看眼前的这群人,看看旁边挂在杆子上的熊皮。
熊皮很快被冻得干硬,在寒风中,呈现出一种奇怪的姿势。
北川局的第一个春节,过得很热闹。每个生产组,轮番着上台演唱革命歌曲,担任主唱的,都是那些从城里来的知青们,唱起歌来,声情并茂,还不怯场,而本地的那些职工们,扭扭捏捏的只能担任个伴唱,或者只在台上亮个相。
军代表陈忠国趁热打铁,将其中演唱得比较好的几个组,用汽车拉到白嘎峰下的军营里,和铁道兵战士们,来了个“军民大联欢”。只是这样的一耽搁,那些城市里来的知青们,就没有时间回家了,以眼下的假期,很可能坐火车还没有走到家中,就得往回返。只有那些家在附近几个林业局的当地职工们,能够回到家中待上个四五天。
春节过后,大兴安岭北坡的寒意明显减退了不少,冷得常常直冒“大烟泡”的天气,很少出现了。在这个冬季,把北川局的贮木场修建完工,是连海平入冬时定下的既定任务,在节后的开工大会上,他再一次重申了这个任务的重大意义,将为来年冬季的木材贮放,打下基础,他号召所有职工积极行动起来,发扬“小手斧、小爬犁、小土窑、小扁担、小土篮”的“五小”精神,发扬艰苦奋斗的精神,争取在春初,将北川贮木场基本建设完成。
除了烧炉子的,做饭的,剩下的职工,不管是机关的,还是后勤的,都忙活起来,连海平自己也扛着把镐头,亲自来到雪地里清理树根、土包。
全局里唯一没有参加建设贮木场任务的,就只有谷云峰带领的二个生产组,连海平给他安排了更加重要的任务;雪融化之前,攒够春、夏、秋三季建造房屋所需的木材,并要把木材加工成所需规格的各种板材。
这个任务是很沉重的,按照计划,来年北川局里要建成至少五十栋的“板夹泥”土坯房,所需的木材数量是惊人的。上山伐木、拉运,他谷云峰是不愁的,自从参加工作,干的就是这一行,轻车熟路;唯有这个木材加工方面,他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门外汉,就连怎样将一米半高的大锯片安装上去,他也是不明白的。思来想去,他想起在靠山屯时,林松曾经在那里的木材加工厂干过活,于是,他向连海平提议,将林松从后勤组要了过来,让他负责木材加工的事项,而自己,专心负责木材的采伐倒运。
望着满山满岭粗壮的大树,放眼望去,无边五尽,谷云峰想起了自己很早以前就有的想法,那时他还在商河林业局,在当上了拖拉机师傅后,一直梦想着自己能在一个冬季里拉运上一万米的木材,这是一个不单要靠日积月累的数字,还要有天时地利的配合,而运气,也是其中必不可少的;他每日里第一个驾驶着拖拉机进山,最后一个回来,顶着星星去,迎着星星回,跟着他的助手,受不了如此强度大的劳动,换了一个又一个,而他乐此不疲,向着那个目标执拗的前进。只可惜,三个冬季中,每一年不是因为机械总是损坏,就是场地树木少,而或人生了病,功亏一篑,他的目标始终没有完成。
今天不一样了,场地树木无尽,机械也大修过,剩下的,就看自己的了。
他简直有些迫不及待了,盼望着白嘎峰隧道尽快通车,铁路尽快建到这里,那时,他就可以大显身手了。到那时,林鹃……。
他的心又黯然下来,自己再想林鹃又有什么用?更令他恼恨自己的,是自己已经是个有对象的男人了,已经没有了去想林鹃的资格。
在那次他一路沿着火车道,失魂落魄般的走回到商河林业局的家里时,心头伤感之极,第二天,就听从父母的安排,去相亲了。女方是商河林业局木材检验大队的,家庭条件和工作,以及相貌都很合父母的心意,双方见面后,他的心里是很无所谓的态度,认了命一般的,任由对方挑拣、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若不是因为心里头,被一个牢固的念头所控制,他早就不耐烦的拂袖离去了。那个念头不时的提醒着他;林鹃不爱你的,那些想法和念头都是一厢情愿的,过去的,再也回不来了。
他希望最好女方没有看上他,这样一来,自己也有了对父母的交代,又不违背自己的心意。但事实很遗憾,那个叫宋爱戎的姑娘,对他很满意。
这世界就是这样,在别人那里弃如敝履的,在另一个人的眼中,很可能就是无价之宝。世事无常,只有那些看透了人生本质的人,才会在平凡中觅得生活的乐趣。
谷云峰报名来到北川局时,并没有向宋爱戎说,只是在父母不依不饶的追问中,才不咸不淡的说了个理由。
“我在商河林业局,啥时候才能转正?到了新建的北川局,用不了两年就能转正,这就是理由。”
对于这个临时编凑出来的理由,父亲是深信不疑,连叫了两声“好”,认为儿子有志气、有远见,将来一定差不了。当即决定,把原本要送给宋爱戎家里的兔子拿来炖上了,他要为有远见的儿子送行。
过年时,谷云峰回到家中,原本以为宋爱戎会埋怨他,去北川这么大的事,也不跟她商量一声,甚至会气从中来,直接跟他提出分手;但这姑娘什么也没有说,两人见面后,只字不提这件事,还嘘寒问暖的问他在那里的情况,姑娘的大度,倒让他感到惭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