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
《一代宗师》中有句经典台词:“人生有三个阶段:见自己、见天地、见众生。”看见自己的不足,学会反省;看见天地的辽阔,心生敬畏;看见众生的百态,了悟真理。一个人,见过的风景越多,越能明白自己的渺小。越能拾起谦卑,赢得尊重。
我想起了昨晚在一个老师的文稿里,她谈起了杜牧的一件趣事,所以我上网查了一下。
晚唐著名诗人杜牧,出身于世家大族,年轻的时候个性非常张扬。唐文宗大和二年(公元828年),杜牧连续参加了两场考试,进士及第,制试登科,顿时名震京城。
据说杜牧科举考试那年,在洛阳主持进士科考的是礼部侍郎崔郾,当他出发去洛阳时,德高望重的太学博士吴武陵前来送行。吴老极力向崔郾夸赞考生杜牧,并拿出《阿房宫赋》,提出能不能“将杜牧评为状元”?杜牧的祖父曾为宰相,父亲也为官,他自身又才华横溢,所以吴老这样提也是情理之中吧?
崔郾看过吴老带来的《阿房宫赋》后也拍案叫绝,但因为前几名均已内定,所以最后把杜牧列为第五名。
很快,杜牧又顺利通过制科考试。
这种当年进士及第,又制举登科的,历史上都很少见。古人说人生有四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所以我们可以想象当年杜牧会有多开心啊!正如他当时写的一首诗《及第后寄长安故人》:
东都放榜未花开,三十三人走马回。
秦地少年多酿酒,已将春色入关来。
这也就有了后面的一个故事。一天,杜牧与一帮新科进士一起到长安郊外的文公寺游玩,遇到了一个和尚,发现对方居然没听过自己的大名。杜牧顿时不服气,当场作诗把对方嘲讽了一顿,这就是《赠终南兰若僧》:
北阙南山是故乡,两枝仙桂一时芳。
休公都不知名姓,始觉禅门气味长。
——长安城宫门的北面,终南山一带就是我的家(皇宫的北门外,到终南山下面这一片,就是他的家)。你要问我是谁啊,我就是今年“两枝仙桂一时芳”的杜牧。
古人把科考上榜称为“蟾宫折桂”,杜牧连续两次上榜,就是折了两枝仙桂。“一时芳”,就是说他因此名噪一时。
可是,杜牧对面的这个惠休和尚(休上人),还是摇头说,没有听说过。杜牧脸上马上就挂不住了,于是故意称对方为“休公”。表面上好像是尊称,实际上是讽刺对方,我“出身豪门,又是一年两次科考上榜,你居然不认识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这个禅门有点意思啊!
杜牧年轻时自以为才华横溢而喜欢炫耀,写出这首诗实不为奇。
但是,欣羡名门望族、登科及第显荣的都是世人啊,禅家对此不仅毫不知晓,甚至毫不在意,这对于当年醉心于名利的杜牧,犹如被当头泼了一盆冷水,所以他都忍不住要讥讽一下,而这不也刚好说明佛门对人生诸态已洞彻省悟了吗?但当时的杜牧只“见自己”。那一年杜牧26岁。
接下来的日子,杜牧在仕途上空有满腔抱负,他始终不得重用。距离洛阳登科七年之后,公元835年8月,出于政治上的敏感,杜牧赶在“甘露之变”之前称病把自己安置在了东都洛阳:监察御史,分司东都,这是他自己请求的。
11月,长安发生了“甘露之变”,满满都是“腥风血雨”,粗线条记载就有11人被族诛,上千人被屠。而杜牧远离了政治中心,侥幸躲过了生死之劫,但他满腔的报国热血也在寒冷的北风中变冷了。他钻研《孙子兵法》,精通用兵之道,他写过《阿房宫赋》,他熟知治国之道,他当然胸怀大志,但此刻的他却只能在寒冷中蜗居洛阳,被搁置在朝局之外,孤馆寒灯。此时的杜牧不仅“见自己”,也“见众生”了。
这年在洛阳度过的冬天,是杜牧心中最难以忘记的。他的诗歌《故洛阳城有感》便是写于这个时候。
一片宫墙当道危,行人为汝去迟迟。
筚圭苑里秋风后,平乐馆前斜日时。
锢党岂能留汉鼎,清谈空解识胡儿。
千烧万战坤灵死,惨惨终年鸟雀悲。
仁人志士报国无门是晚唐的正常社会状态,杜牧如此,李商隐也是如此。
后来,杜牧在晚年迁做湖州刺史时写了一首《怀归》:
尘埃终日满窗前,水态云容思浩然。
争得便归湘浦去,却持竿上钓鱼船。
——窗前终日积满了灰尘,愿在水态云容中享受大自然的赐予。厌倦了尘世的喧嚣,希望早点隐居湘浦,过一种悠闲的垂钓生活。
功名富贵,恩怨情仇,这些在瞬息万变的大自然前,在万事无常的沧桑岁月中,又算得了什么?我杜牧已不愿拘泥于朝堂,我只希望融入大自然罢了。此时的杜牧“见天地”,并在天地之中与自己讲和。
人的认知就决定了他的行为。所以人生伊始,或许我们只能见自己,而后在各种各样的经历中,我们会见众生,更幸者会见天地。
每一个人无论生前走的是什么路,最后都归于黄泉路,如此一想,每个人在走自己的路时,是不是低调一点、谦和一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