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处处是关口

七十三，八十四，是道关。

祖父七十三那年的七月，有一次洗澡，忽然摸到腰间有一个疙瘩，很是蹊跷。第二天，去县医院看，就住院了。说是肿瘤，好在是良性的。济宁专家到了，开刀动手术，可是划开才发现器官黏连的厉害，又给原样缝合了。

我们都知道瘤子没有拿出来，祖父以为拿了出来，吃了几个月的止血药，以为无啥大碍，行动自如。骑着电三轮载着祖母和一两岁的大侄子，在村街上溜达，那身体和平常无异，那神情很是愉快。我曾经一度以为，瘤子不再生长或者生长缓慢，祖父可以一直陪伴我们很多年。

祖父七十五岁那年春节，我肚子里怀着大妮。祖父行动不便，身体里的病灶生长速度加快，祖父感觉到了，啥都明白了，也不再问小叔他的瘤子拿出来是咋样。寒假开学，我不舍得祖父。

祖父说：走吧，乖乖。咱赚人家的钱，就得服人家的管。你还有一班子学生呢。我没事。你奶奶伺候我这一两年，我也心满意足了。走的时候不受罪，就是福啊！你老爷爷走的时候，我在跟前，就睡着了走的。

听了祖父的话，心中很是酸楚。我说：爷爷，我走了。等着我，暑假我就回来了。四个月，我就回来了。

我回了张家港。祖父没能等四个月，我也没等到暑假。五一，当年只有三天假。大着肚子的我是没准备回济宁的。但五一早上祖父突然打电话给我问我回不回家。我说没打算回。晚上祖父又打电话给我回不回。我马上意识到，我必须回一趟家。回答祖父说回。当天夜里从张家港赶往无锡，没坐上回济宁的火车，买了第二天最早的高铁票，在火车站呆了一夜，一早赶往另一火车站坐了高铁辗转到家。祖父躺在床上，很是虚弱，挂着吊瓶插着导尿管。见到我后，祖父很是高兴。

祖父说：我没有了心思。乖乖。我没有了心思。

在家呆了两天，祖父让我回去。我以为祖父一时没有大碍，回了港城。哪知我周一离家，周日就从同在港城的一位表姑（祖父的外甥女）那里传来了祖父去世的消息。我打电话问父亲，父亲说，祖母特意交代，不让我回去。

小叔说，祖父交代了一声，想吃面条。大姑就去擀面条。小叔去送客人出门，爸回家吃药。大姑面条还没下锅里，小叔进门，发现祖父走了。走的很安详，就像睡着了一样。

小叔说，祖父虽然没有交代，但肯定也不希望我大着肚子来回奔波。

就这样，在家人的劝慰下，作为唯一的孙女，我最终没能送祖父最后一程。

四个月后，父亲抑郁发作，追随祖父而去。刚生下大妮的我被瞒的严严实实，等我知道，已是父亲五七。作为唯一的女儿，没能见父亲最后一面是为大不孝。我生命中最疼我的两个男人相继离世，是我人生的至暗时刻。那是2013年。

十年后的2023年，癸卯兔年，是祖母的本命年。八十四岁的祖母，于正月的一个下雨天去院子里的水管接水，滑倒了，摔伤了胯骨，养了大半年，虽已痊愈，但行走已是脱离不了拐棍。一向健朗的祖母正式步入了老年。从整日的忙忙碌碌不知停歇中解脱了出来，终于不用再洗碗做饭操持家务。我的祖母过上了好日子吧？可是，我宁愿祖母还是那个跟在我身后不安静的祖母。祖母摔伤以前，我从来没觉得祖母衰老过，她总是问我这不吃那不让我躺一躺歇一歇却从不知道自己才是那个该好好歇一歇该好好吃喝的人。

祖母恢复的不错，虽不能再像以前风风火火，但生活还是可以自理的。小叔也学会了做饭。

五十三岁的小叔，因为小婶去县城看孙子，我母亲去伺候我外婆，我姑姑伺候表弟上学脱不开身而终于学会了做饭。从小被祖母呵护，娶妻后被小婶疼爱而从没进过厨房的小叔，五十三岁了，竟然因为祖母摔伤，而学会了做饭。

八十四岁的那一摔，于祖母来说，是一大劫。好在祖母挺了过去。在姑姑们母亲小婶小叔的精心照顾下，祖母已无大碍。

祖母是有福气的。我惟愿祖母的这种福气能延长很多年很多年。我希望这个最疼我的人能陪着我很多年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