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梧桐半死清霜后

                  鹧鸪天

                                ［宋］贺铸

    重过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原上草，露初晞。旧栖新垅两依依。空床卧听南窗雨，谁复挑灯夜补衣！

    贺铸因以“梅子黄时雨”句声动一时又称“贺梅子”，出身极高，是宋太祖贺皇后族孙，所娶亦宗室之女。自称远祖本居山阴，是唐贺知章后裔，又兼强闻博记，文武双修。但因其一生任侠好酒，不附权贵，故始终沉于下僚，不得申志。贺铸中年时曾仕居苏州，做闲职小吏，其妻赵氏亦病逝于此。这首悼亡词就作于词人再次旅经苏州之时。

    中国古时作悼亡之语蔚然成风，多半因韩愈所言：“悲苦之词易写，欢愉之辞难工”，文人雅士们写完了悼亡词，掉完了眼泪，纸笔一抛，大抵该续弦的续弦，该纳妾的纳妾去了。后人看了也大多跟着唏嘘感叹几句，书简一丢，也抛在一旁。但贺梅子这首《鹧鸪天》让人却很难掉完眼泪便抛在一旁，因为千句万句的相思，都比不过贺梅子的这一句“谁复挑灯夜补衣”。因为真正的爱不是“为伊消得人憔悴”，不是“你侬我侬,忒煞多情”，更不是“须作一生拚，尽君今日欢”。真正的爱是在黑暗的夜里，我们在一起，你为我点起一盏油灯，我凑近油灯下，拿出你的旧衣，缝补上面的破洞。真正的爱是无论我多么沉于下僚，郁郁不得志，一件旧衣都要让你补了再补，而你却不介意，尽管你是宗室之女。真正的爱，是我愿与你一起去生活，不管是什么样的生活，我都愿陪你体验。佛家有一个说法，佛陀每世都会转生为一种生物，只有当世间万物的生命他都体验过之后，方能度化众生。如果我从未了解你的生活，那么何谈去爱你？这样的爱，贺铸懂，他的妻子也懂。

      贺铸的妻子就像千千万万中国古代女子一样没有留下名字，只有一个仍是代表了父系血统的姓氏，但对于后人来说，记住她的故事就已是最好。贺铸知道追念那个为自己挑灯夜补衣的女子，如果千万后人都知道珍惜那个现在就坐在自己身边为自己缝衣制被的人，那么就算历史不让赵氏留下名字又怎么样呢？王弗死后，苏轼有朝云；韦丛故后，元稹有薛涛，这些悼亡词的大家皆逃不了男权思想的历史玩笑。历史没有告诉我们赵氏死后，柔情密丽如贺梅子是否也另觅佳偶，但历史告诉我们，不要忘记贺铸，不要忘记他在灯下缝补旧衣的妻子,不要忘记他们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