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是个下雨天(十)我的妈妈没了妈妈
顾琪拿起电话,来电显示:妈妈。
这个电话前后持续了27秒,顾琪一句话没有说,妈妈也是说完就径直挂断。
顾琪坐在这里,礼堂里喧闹的声音一点点缩小,缩小,最后什么也听不见,她的世界特别、特别安静。顾琪感觉自己的灵魂从身体抽了出来,在礼堂里飘飘乎乎,找不到方向,四处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清。
顾琪,你想去哪里呢?回家吗?可是,哪里是家呢?
舞台上,一个节目退场,另一个节目开场,永远是喧哗热闹,谁走了,谁来了,究竟有几个人在意。
安安也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半晌也没发现顾琪的异样。直到林凡上场才缓过来神,台上林凡临时改了曲目,一把吉他低吟浅唱,唱的她的心揪的生疼。
安安黯然的扭过头,才发现顾琪直勾勾的盯着舞台,神情凝重。“琪琪,琪琪……”她试着喊着顾琪,顾琪身体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地,缓缓地说:“我要回家。”
顾琪说完后,神情无端坚定起来,重复道:“对,我要回家。”
话还没说完,顾琪跌跌撞撞的起身往外跑,安安抓也没抓住,慌忙拿起顾琪的外套和包包追了出去。
顾琪拼尽全身力气的往前走,但是却并没有跑走多快,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雪地里,每一步都异常沉重艰难,可还是义无反顾的往前走。
安安追上来,一把扯住她,胡乱的把衣服套在顾琪身上。“琪琪,别吓我,到底怎么了?”
顾琪看了安安一眼,这一眼让原本紧紧抓着顾琪的手松开了,冷漠、迷茫、空洞的眼神,安安一眼就读懂了顾琪所有的情绪,但就是这个眼神,却把她和顾琪各自推向一端。
陌生的顾琪,让安安怔在原地。
顾琪继续大步大步的在雪地里往前走,过路的风卷着雪,把长发扬起来,顾琪听见姥姥在耳边说:“女孩子啊,还是长发好看。”
脚下一踉跄,顾琪一下子扑到雪里,没有再起来。她想起小时候姥姥给她讲的那个童话故事——卖火柴的小女孩,姥姥所有的故事都是从“从前……”开端,以幸福快乐结尾,只有这个故事,让小小的顾琪觉得无比伤感。
但是,此刻的顾琪,却那么那么的羡慕那个卖火柴的小女孩,她有那么神奇的火柴,只要轻轻擦着,什么愿望都可以实现。
“琪琪,起来,你起来啊!”反应过来的安安冲过来,拼命的拽着顾琪,还有追过来的申蕊,王楠,林凡,所有的人围着顾琪。
“琪琪,你别吓我们,到底怎么了?”安安带着一点点的哭腔,不停晃着顾琪。
顾琪楞楞的看着每一个人,安安,申蕊,王楠,林凡,每一个人,她都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轻轻的,没有任何情绪的说:“我想回家。”
所有人都楞在原地,不知所措。“好!”林凡首先反应过来,掺起顾琪,转身对申蕊说:“安安情绪也不好,你们先带她回宿舍。我带顾琪去车站,你们和导员请个假。”
顾琪无比感激林凡,真的,不问原由,依然陪着她的林凡。
晚上的张家口南站候车室异常清冷,等车的人寥寥无几。
顾琪坐在冰冷的硬座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林凡最终还是没有拗过安安,也跟着过来了。安安走过来递给顾琪一杯热奶茶,然后坐在她的左边座位,林凡靠着柱子,三个人谁也不再说话。
“你在哪儿?我们在候车室,我出去接你。”安安中间接了一个电话,然后走出了候车室。
回来的时候,是两个人,顾琪低着头,视线里出现了一双黑色皮鞋。
“七七……”
只是那么一声,顾琪的身体就僵硬起来,依然没有抬头。
喊她七七的那个人蹲下来,保持与她平行,轻轻的拍了拍她,“我听我妈说了……七七,不要害怕,有我在。”
两滴,四滴,六滴……然后密密麻麻的水从顾琪眼睛掉下来,低着头的顾琪开始抽泣。
“陈诺,姥姥走了。”顾琪终于开了口。
她一点都不想说出来这句话,她怕她说出来,姥姥就真的没了。
对于安安他们来说,姥姥两个字不过是代表和蔼可亲的一个老人,不过是这个世界上多一个爱自己的人。
可是,对顾琪来说,姥姥就是妈妈,真正意义上的妈妈,姥姥就是家,有姥姥的地方才是顾琪的家。
那个会给顾琪梳很多花样小辫,把她打扮漂漂亮亮的姥姥;那个会紧紧搂着顾琪,流着泪说“琪琪你不能这样”的姥姥;那个在姥爷责骂顾琪会赶紧上前把她护到身后的姥姥;那个教她很多折纸告诉她“女孩要心灵手巧”的姥姥;那个在顾琪来例假不知所措,笑着给她解释的姥姥……
这个世界上最慈祥的老人,扮演了顾琪妈妈角色的老人,现在走了,再也不会回来。
平安夜,平平安安,多么讽刺,为什么没有保住这个善良的老人平平安安?
“姥姥,她,真的不要我了……她真的,走了。”顾琪神情恍惚,流着眼泪,含糊不清的喃喃自语。
陈诺的手伸出来,犹豫了下,最后还是把顾琪紧紧揽在怀里,在顾琪耳边一遍遍重复,“我知道,我知道,七七……咱们回家。”
陈诺拉着顾琪的手,从张家口转到北京,又从北京回的家,这是最快的方式。
顾琪慌里慌张的趟过那条小河,站在桥头向远处抬眼,远远的就看见姥姥门前,停着一口大大的棺材。顾琪浑身发抖,一步,一步的往前走,轻飘飘的往家走。
“琪琪……”邻家的婶婶上前来,扶住顾琪。
脚踏进灵堂里,顾琪看见姥姥的照片放在中央,黑白色的姥姥微微的笑着,和以前一样。可是再不能一样了,姥姥现在安安静静的躺在这么小的方盒里,变成一把灰,明天就要埋在地下,就要与脚下的土地相融。
“你为什么不能等我见姥姥最后一面?”顾琪看见眼睛红肿着的妈妈,一字一停的质问道。
“为什么?为什么……”顾琪的眼泪就像冬夜里的月光,一洒就是一地,冰冰凉凉的。
姥爷走过来看着顾琪,抽着一袋一袋的烟,很久留下一句话,转身就走了。
“我的主意,怪不得你妈。”
没有再说一句话,没有再吃一口饭,没有再喝一口水,顾琪倔强的跪在灵堂前。她没有说恨谁的话,可是,她在心里还是恨了,恨姥姥的女儿,她的妈妈。
出殡那天的上午,陈诺钻到灵堂前,在一群披麻戴孝的儿孙前,找到顾琪,往她嘴里塞了一块巧克力,“七七,你要好好的,为了我。”然后塞给顾琪一瓶水,转身走了。
顾琪使劲嚼着巧克力,泪滴滴答答的流到手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