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园惊梦

文/小燕儿

      30号清早9点的飞机，我难得6点起床，出门那一刻第一次瞥见了新加坡的晨光，天边点点泛白的云朵，偶尔的鸟叫吱喳，阵阵袭来的凉风，和这个正安静睡梦中的城市。

    这个城市醒的很晚，一直到10点商铺才陆陆续续开门。人们带着慵懒的睡意来一杯早餐茶、三分熟的鸡蛋和一份烤面包，接着就是忙碌的一天，一直到午夜才安静下来。

    不过，那是九十点多的事了。现在街道只有我一个人。Uber很快就来了，载我去机场。这一刻，我便不由自主地幸福起来。到机场要么回国，要么去别的国家旅行。 而此刻，我格外想念我的故乡，和我的家人。

    Check in之后，第一个到达候机厅。飞机一起飞，我便甜甜地睡觉，一睡着就会做梦，梦醒了就到了。当然这是最理想的状态，然而我并没有睡着，看完了所有的英文报纸和购物广告，最后就索性看云海，越看越浮想联翩，仿佛感觉羽化成仙，眼前虚无缥缈起来。

    下午两点半拿到了行李，想到手机号并不能打通给爸爸，他找不到我怎么办。可是，让我惊喜的是，我一出来他迫不及待地拥上来，大声叫我的昵称“二姐”！我便一下子认出来并找到了他。

    在一大堆人群里，突然有一个人冲出来，大声叫你的名字，让你能一下子找到那个人，这难道不是一种特别醒目且及时的幸福吗？我曾也告诉哥哥，这是我特别喜欢一点关于幸福的样子。

    我们并没有马上回家，而是驾车来到武汉市中心，在我的母校武汉大学附近，我第二次第三次手术的地方，口腔医院，做最后的一个重要步骤，种植牙齿。

    是啊，我的右脸都没有牙齿，缺牙9颗。自从2010年手术结束后，便一直残余至今。应该说从初一2003年开始，第一次手术算起，经历了14年，漫长的患病史，终于准备尘埃落定。

    拍了片后，医生迟迟定不下方案，因为我的情况很复杂，手术导致的遗留问题明显，两边不对称，也需要填骨，咬合需要正畸......而我向他们强调的是我回国时间有限，只要尽快。

    第二天便先去测血洗牙做模型等一些列常规。经常是，硕大的模具塞入我的嘴里，护士不断叫嚷着再张大点，能再大点吗？我张大着蛇吃大象的姿势，默数着还有几次能够结束，往往还没数完就开始呕吐反应。

    不过，这一些对我是低难度的忍受。因为过往的手术记忆，人对痛苦的忍受程度会变高。

    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痛，可是谁说身体上的痛苦不会刻骨铭心呢？肉体和灵魂是统一的，前者是最直接最真实也最客观的痛苦反映。没心痛过，那是肉体还不够痛。而身体健康的人永远感受不到肉体和精神的深层次关系。

    肌肉会形成记忆，痛苦也是。它会像录像带一样一帧一帧记下当时生理和心理的影像，比你的意愿更加诚实。而往往当时忍受得越是痛楚，便越是会化作顽固的种子深埋下来。很多时候，人们会触景感怀，忆起往日苦的时候也经常和病痛有关。这是个人跟苦难最近距离的直视。

    这些都是客观存在的，而我怎么去看待它却是主观的。不幸运的事并不能代表一个人过的不幸福。

    我始终相信，一个人是可以让自己幸福的。这需要努力，也是项能力。

    现在这一刻我挽着爸爸的手,在医院的后花园散着步。因为12点医生还没有上班，爸爸说:"我们去以前那些旧地方转转吧！"

    除了大楼本身翻修了，小花园什么都没有改变，还是那个安静的喷泉，偶尔绽放出花朵来像在阳光下跳舞，小道旁的路灯，照亮了从树下飘落的黄叶，落到沾满岁月斑驳的石椅上，那里记载着无数身影的辛酸岁月。

    "这里是我曾经用轮椅推你出来散步的地方，记得吗？"

    "这个窗口曾经是收费的，现在关闭了。"

    "还有这片草地，我在你手术之前，跪下来求灵爹(老家信奉的菩萨)，求她保佑你手术成功......"

    我听着他对我忆着那段时光,仿佛又在自言自语，心里突然难过了起来。近7年过去了，那段难熬的人生低谷一直让我不忍触碰，忘掉它的时候，我是单纯快乐的。而故地重游，昔日所有的煎熬，以及走过的每个角落一下子历历在目，让人掩不住的悲伤。

    我以为只是一个人的心事，没想到爸爸是和我同样的心情。真心爱你的人会陪伴着你的痛苦。他是唯一见证了，也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最感同身受我所经历的痛苦的人，而这份共同的记忆缔结我和他无与伦比的深厚感情。

    那天下午，爸爸站在静默的喷泉前，我看着他的背影。阳光射在他身上，模糊了景象，我突然睁不开眼，不清楚是光亮还是泪水的缘故。他个子不高，但是很伟岸也很有力量。也因为这份力量，在以后任何困难面前，我无以畏惧，勇往直前。而我所有的坚持和努力，他是最直接也最根本的动力来源。

    后来，我们还去了附近的菜场，那是爸爸经常给我买鱼买排骨的地方。他买好了偷偷地放在病房里炖，然后把汤用注水器注射到我的食管里。

    从后门右转来到地下食物中心，不同于以前，现在都已经改建，我们在那里吃了饭。付账的时候，我抢着付，但爸爸拦住我,他用微信扫一扫，我这个久居海外的人像乡巴佬一样惊叹国内网络支付的快捷便利，更感怀为自己深爱的人付账也是一件幸福的事。

    后来，医生终于定了方案。21号种植手术。

    这天，我再次看了2010年9月在Q里写的《我的手术笔记》，这是时隔7年我第一次回首看自己写的文章。选了两段。

  诊椅上的灯射出强烈的光亮，我闭上眼睛，任凭医生在我的嘴里翻山倒海，脑海里一幕幕往事全部重现，包括那些曾来探望我、关心过我、却失散的朋友们。

    真的有些痛，但也很幸福。

旧园惊梦 旧园惊梦

2017.11.6

湖北麻城市 公园城上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