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我的爱人-续2
如真如幻间,他将阿玲的纤纤身影紧紧搂住,久别之后,一偿相思,襄王神女颠倒痴迷,不知今夕何夕。林汉生沉醉其中,直到醒来见满室空寂,方知又是一夜迷梦。
凉意扑面,他望望半开的窗,窗外金风拂过,银杏黄叶簌簌如雨,已是九月天气。也该去见阿玲了,她除了林家别无去处,这些天必定惶惶不安,此刻向她作些软款工夫,再哄一哄,她多半甘愿迁就。
情场也如战场,要达到目的,必得放出手段,林汉生这些日子满心郁郁不敢相见是真,却未必没有晾起阿玲、令她认清现实的意思。
窗玻璃中映出一人,头发蓬乱,眼圈乌青,竟不辨面目。林汉生大好年华,怎能容许自己如此形容不堪?于是剃须洁面,理容整装,便又是衣冠楚楚一表人才,只脸颊瘦削,显得主人情深如许,为伊憔悴。
阿玲甚爱兰芳园的奶茶,林汉生回家路上便拐去替她买了一杯,车停在老宅车库时,茶杯触手尚有些烫热,一如他此时心情焦迫。
数月不见,宅子改变颇大,最显眼是那棵风铃木不见了,改成簇簇低矮灌木,叶片肥厚亮绿,应是茶树。林汉生见到心头一紧,从小看到大的老树,它在时不觉珍贵,一旦不在,竟让人生出覆水难收的念头。
阿玲不在一楼,楼上传来异样响动。林汉生抬头望去,看见楼梯扶手被漆作乳白,他皱皱眉,拾级而上,觉得还是原来的古铜色更加大气。
二楼格局较原来更宽敞,阿玲常去的窗边,原有的欧式立柜、留声机、扶手椅,如今都不知去向,腾出一片空间,几个工人正小心翼翼将一张沙发挪过去。后面有人指挥:“再过去些,靠着窗口。”声音正是阿玲。
她也瘦了许多。这是林汉生第一个念头,第二个则是,看起来气色还好。他喉头有些堵,闷咳一声,轻唤:“阿玲?”
阿玲回眸,神情一刹怔忡,眸中似有泪光,但她很快打叠精神,强笑:“大少爷回来了。”这称谓刺耳,林汉生待要上前,见旁人在场,忍住了道:“阿玲,找你有事,随我下来。”
阿玲向工人交代几句,默默随他下楼,林汉生胸中万语千言,一时不知从何开口,最后只得一句“给你带了奶茶”,将杯子递过去。阿玲接过拎在手中,仍是倇首不语。
林汉生见她肩峰细瘦,颈侧淡青色血管微微浮现,知她心中煎熬不下于自己,怜爱之心大起,情不自禁便去揽她。刚触及她肩头,阿玲身子一震,后退一步抬起头:“大少爷,有什么吩咐?”竟是至生疏的口吻。
“阿玲,你莫同我怄气,你不知这些日子,我一颗心都揉碎了。”
只这一句话,对面女子眼圈便红了。她唇角也颤抖起来,却仍力持镇定:“事已至此,还说这些做什么?高小姐人品教养学识俱佳,以后会是贤妻良母,你当珍惜。”
林汉生冲口而出:“她如何与我什么相干?我只要你!”阿玲猛地张大了眼睛,流露一丝希冀:“那么,没有订婚宴?”轮到林汉生沉默。他眼见阿玲的神色一点点黯淡,讷讷道:“其实这些你都不必管,只安心随我去招云台,待尘埃落定,你必然是林宅女主人……”
他声音越来越小,因为此刻阿玲面上神情已是一片木然,苍白的面颊上泪珠晶莹滚落,每一颗都重重砸在他心上。待他终于住口,阿玲的声音响起,再无一丝波动:“林汉生,你真贪心,什么都想要。可知世上哪有花月两圆?且让我做得漂亮些,潇洒离场好过苦苦纠缠。”
“离场?你能去哪里?离开林家你以何为生?社会险恶,你如何应付得来?”
“不劳费心,菲佣一月尚有数千元薪水,我有手有脚,足以糊口。”阿玲已不愿再谈,还没转身又被林汉生抓住手臂:“即便如此,锦衣玉食总好过冲锋陷阵……”
他还待说什么,阿玲抢白道:“林汉生,你大少爷做久了,竟也故步自封,不知现下什么年月。港城的天都要变了,你还关上门做什么庭院深深的春秋大梦,不觉得自己思维衰朽么?”
林汉生一阵眩惑:他的阿玲,温柔的,俏皮的,妩媚的阿玲,怎能如此咄咄逼人?他不想听阿玲锋利言辞,用力将她拉进怀中,去吻她唇瓣,阿玲挣扎得异常激烈,竟脱出他手臂桎梏,将一杯奶茶劈面掷来,淋淋漓漓泼了他一头一脸,他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阿玲退开一段距离,冷冷道:“林少爷,你如此行径,恕我不能继续在贵府供职,我的工作大多已经结束,剩下一些,相信林少爷麾下人才济济,胜任有余。你我就此别过吧,后会无期。”
林俊生睁不开眼,只能听着阿玲离开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心里茫然、失落、羞怒,还有隐隐懊悔,百味杂糅。
他从小常常见到父母因那女人口角,父亲若是理屈词穷,往往负气摔门而去,留下一地狼籍。那时父亲还年轻,在外面不知如何逍遥,往往很久才回家,归来时捧一束花,或提一盒蛋糕,给一笔家用,母亲也就无法可施。
见得多了,虽心里怨恨父亲贪恋外面浮花浪柳,轻忽母亲,却不免耳濡目染,觉得女人家软弱不能自立。如今他为了高家财力决定联姻,自问已是委曲求全,且并不会错待阿玲,谁知她毫不体谅,更将他鄙薄至此。
林汉生几时受过这等气,今日一败涂地,若再挽留阿玲,他颜面何存?呆立半晌,他伸袖拭去脸上湿黏,失魂落魄上楼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