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电梯里看见了我的一生
“Didn't know you would be here; Guess you thought that I knew……Now, I don't care if we have to rush……Now your shadow, it leaves me……How could this seem so real?”
随着耳机传出的音乐哼唱完一整首《Seem So Real》，“叮——”电梯声到了一楼。瞬间的缓冲感，让我的心一拧，突然意识到有一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忘在了办公室，说来也羞于启齿。这东西非常常见，也很容易让人忽略，稍微不留意就忘却掉的小物件——掏耳勺。
在睡前一直拥有掏耳朵的习惯，那样能让我放松，为了晚间能安然入睡，我必定要重新上楼取这小物件。
人呐，稍微有点心事便魂不守舍。芝麻绿豆大的事情，未能遂愿就会像心虫一样，这儿扭扭，那儿挠挠，光让人痒痒不让人碰。
等等，你问我为什么要听完一整首歌才会到一楼？又不是香港的ICC。你不知道的是，我本就身处28层，电梯下行几乎每一层都要停留，算上开门关门的时间，别说一首歌的时间，差不多能过完一生。
因为楼层没人却仍然停留的反人类问题，我不得不怀疑人类的聪明劲儿到底用在了什么地方？
攥着那小物件，心里甚是踏实。
一
和我等电梯的是一对母子。
小娃娃窝在婴儿车里，肉肉的小手叠在肚子上，睁着明亮的眼睛乖巧的打量着我，两颗黑宝石扑闪扑闪的向我放着光，好奇而新鲜。
许是因盯着我看久了，那一双不安分的小手便扒拉着往前伸，蹬着腿“哇哇”的想落地来奔跑，毕竟我现在的自由是他还未能体会到的。
可那位母亲的目光从未挪开我身体半分，像要看我开出花一样。
和她对峙了约30秒，周遭静的出奇，我们都能听到互相的呼吸声。
她居高临下的威严，在宣誓她的主权。像极了我的母亲，兴许是做了人母的缘故，她看起来特别平静，平静到让我觉得有些窒息，像我母亲即将落下的重重耳光前的预兆。
对于薄脸皮的我来说，丝毫未退半步，能忍住脸不红就是最大的胜利。
电梯开门缓解我们之间剑拔弩张的气氛。
冷不丁地朝着小娃娃做了个鬼脸，吓得他哇哇大哭，我得意的吐了吐舌头，昂扭头进电梯。
“宝宝不哭，不理这个怪叔叔，妈妈在呢，我们回家……”那位母亲柔声细语的哄着小娃娃，推着小车也进了电梯。
我猜，幼儿时期的我也像他一样，睁大双眼努力的看世界，一样好奇、兴奋，一样的柔弱，需要呵护照顾。另外，我母亲应该也有温柔的巴掌。
二
25楼，进来的同样是一对母子。孩子挽着妈妈的手臂。
妈妈挎着手提包，一副学生模样的孩子背着双肩包，背部微微弯着，脑袋和肩向前倾，似在缓和背包的重量，那样就不会累了。
他们进来之后，缓和了电梯里安静尴尬的情境，我甚是感谢。
“辛苦小帅哥等妈妈下班哈，作业都写完了吧。”
“早写完了，都快饿死了，你听，肚子咕咕的叫。”
“妈妈的错，带你去吃大餐哈。”
“好呀好呀，谢谢妈妈。”欢呼雀跃的样子像得了个勋章。
“听老师说考试成绩下来啦？考了第几名呀？”
“第四名！老师还表扬我了呢。”手舞足蹈的炫耀起来。
“什么！第四名？”妈妈突然高了声调把电梯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
“隔壁王家的孩子王思学又是第一，她妈妈已经把成绩晒到家长群里了。”说着，把手机贴在孩子鼻尖上，不等孩子定睛又迅速抽回去。
“真没用，每次都被别人压着，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不吃了！回家！”斩钉截铁，容不得半分商量。
孩子垂着的头未再敢重新抬起来，望着自己的脚尖发愣，轻轻的扣着自己的手指，不敢反驳一句。
我感觉很诧异，第四名的排名在妈妈和孩子的心里竟然是没考好？一张张写满分数的卷子就能衡量一个孩子的地位？一场应试教育就能决定一个孩子的一辈子？
我们的父母什么时候能逃脱比孩子就是比尊严的攀比？我们的孩子如何才能躲避“别人家孩子”的牢笼？
我静静地听着，偷瞄了一下他，电梯倒映的脸，青涩、稚嫩、不知所措，曾经的我和他竟有几分相似之处。
三
电梯里很是安静，我和宝妈的对峙，孩子和母亲的“仇恨”，我们都在互相窥探着对方，像防备野兽的突然袭击。电梯里压抑的气氛变得很重，这种氛围让我很不舒服。
正当我如芒在背时，停了的电梯进来一男一女。
嘻嘻哈哈的他们，看到电梯里面无表情的我们，瞬间收敛了笑容，轻轻的站进来，背过身面向门。
“哇，好安静哦。”女生视线稍微扫视四周，轻声附在男生耳边说道，虽很小声，我仍能听到。
男生笑了笑，伸手搂着她的腰。女生把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上。
“你看我朋友的婚纱照，P的太过分了，哈哈，我都不认识了。”女生举起手机朝向男孩。“我应该不需要这样吧，毕竟我最美。你说是不是啊？”
男生附和着微笑。
收回手，女生肩膀微沉，失落感在双肩下沉。“他们都结婚了。”像在自说自话，又像在对着男生讲。
这种开心到失落的转变，像快刀出鞘那样，锋利的让男生措手不及。
“可是……可是你的朋友圈还没有我们的合影呢。”声音渐渐小了下去，提眉偷瞄着男生。像极了一个委屈的可爱小偷。
“我们的爱情自己守护，没必要晒出来，让大家点评。另外，我是从不发朋友圈的。”男生小心翼翼的斟酌字句，语气坚定，容不得商量。
“亲爱的，相信我，我们会一直在一起的。我带你去一直想去的那家餐厅大吃一顿。”
“嗯。”没有安全感的女生连回答都是忧柔哀伤的。
男生的嘴唇轻轻点了女生的脸颊，笑容又浮现在女生脸上，像刚进门时一样。
我们每个人谁又不是这样呢？在爱情里因为一个人哭和笑，一句话喜而怒，一个举动而死心塌地抑或分崩离析。
爱情似乎总是偏袒强势一方，有恃无恐，弱势的总要俯首称臣，做爱情的卒子。可当卒子成长为将领的时候，爱情这部戏将演变成《三国志》。
四
电梯停驻，挤进来一身皱皱巴巴的西服，裤脚偏长坍塌着覆盖在脚背上，黑色的皮鞋脚尖已经有些许磨损的痕迹，袖口捋到臂弯，夹着一个廉价的公文包。浑身上下毛毛躁躁的，像很久没人理的粗麻线。
整个人背向着我，一进门就倚靠着电梯，像个过时脱水的旧毛衣露出线头，一扯就会稀稀拉拉的散开。
他在打电话，应该和他的妻子。
“好的，这个月奖金和工资应该快发了，到时候你给咱妈的主治医生送点心意。”
“孩子的学费月初的时候我去交，你先跟老师打个招呼。”
“嗯，我知道了，信用卡我先套出来，把房子贷款还了。”
“行，一会到楼下超市我去买，你把要买的东西发我微信上吧。”
……
“什么！我不理解你？我不耐烦？我天天见客户说的话都能出一本长篇小说了，哪有那么多好说的啊。”已经近乎咆哮。
“我不理解你，你理解我么？我天天这么不要命的工作为了什么？你不知道么？”
“好了好了，别烦了，我已经很累了，挂了！”
挂断了电话，结束了一场战争。
他每一句话都透露着不耐烦，生怕多说一句就会多浪费一份生命。不知他的妻子扮演什么样的角色，做着什么样的工作，抑或是全职太太。
挂了电话的他长嘘一口气，仿佛卸下了白天盛装出席的铠甲。盔甲的背后他还是一个丈夫、一个爸爸、一个儿子。
他也许需要朋友的一句鼓励，家人的一声安慰，上司的一句肯定。
可从他跟妻子的对话中，我完全看不到爱情的影子，爱情过了温言软语、耳鬓厮磨，是不是会被柴米油盐碾压的面目全非？
五
如果把爱情跟老人联系在一起，肯定引来一些年轻人的不以为然，甚至不屑：“都这把年纪了，还谈什么爱情。”殊不知，“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爱情才是更加值得推崇和尊敬的。
我一直理解的爱情除了以上的八字箴言，应该再添加一些对子女的培养，对事业的贡献，对生活的态度，眼前的两位老人就是最好的佐证。
满头银发像智慧铸就的温室，在孕育花朵。青袖毛衫朴素而有质感，休闲收身的裤子搭配上衣，干净利落。腰杆笔直，脚步踏实的挺进电梯。
定睛一瞧，他们竟然穿的是情侣服装。这让我惊奇不已，瞬间对这老两口好奇感加倍，在这个时代能有这样情调的老人定是有趣的。
他们进电梯门时候一直面带微笑，轻声细语的交流今天的经历和感想。从他们的谈话中知道原来12楼是一家生物科技研究所。他们既是夫妻还是同事。
为何他们这么大的年纪还在工作？我很诧异，忍不住询问。
“老爷子，看你们年纪早应该退休了哇，难道是来视察工作？”
“哈哈哈——小伙子，我跟我老伴就是闲不住，正好老单位缺人，幸亏组织审批通过，才能来尽一份力啊，视察工作可不敢当哟。”老人爽朗的笑声从胸腔汇聚而出，晴朗而浑厚。
“那您孩子呢？他们放心让你们出来呀。”
“女儿早嫁人了，我们的小外孙都这么高了。”老人用手比着齐胸的位置接着说：“别看我们年纪大，可身子骨硬着哩。我俩跟儿子啊在一家单位，他是我们领导，所以呀，我们根本不担心。只想把工作做好，也看着那小子。毕竟我们两知识技术过关。哈哈哈……”又是一串爽朗的笑声。
“别听他的，让他吹，还不是单位那帮小年轻照顾我们。”在老人说话的时候，妻子一直挽着他的手臂，温婉如水看着，听到老人“吹嘘”自己，象征性的责备一句。
“哟，没有我的指点，他们能那么快就解决那个问题？”
“行行行，你能，你最厉害。”
……
看，两个孩子一样的拌嘴，却是平淡爱情里最真的东西。
电梯到了，老人像个首领一样，牵着自己的妻子昂首阔步走出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期望又羡慕。
生活是一面镜子，而人是雕刻镜子的制作家，你的做工多精细，那么生活给你反馈的世界就有多灿烂。
生活的终极目的不是追求好的归宿，而是理解、默契，是要找一个耐心听你唠叨边走边谈的人，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心情。
六
电梯里的经历，我似乎看完了一生，仓促、潦草，又温暖、和谐。
时间像一个尾随小偷，给你上路的行囊戳一个洞，生活推着你前行，由不得你停驻回头，你捡拾所有与你有关的东西，殊不知，背后不止慢慢矮去的背影，还有漏下一地的人生碎片。
应该没有任何一个词能完整的概括生活本身的样子。所以呀，当还在电梯顶层的时候，不哀怨不惆怅，微笑着努力。人生毕竟苦短，还需及时行乐。
许是被老两口的情绪感染，剩下电梯里的我们互相看了一眼，温度骤然升高，我的脸有点烫。
看见孩子主动握着妈妈的手，男生抱紧了身边的女生。
我带着歉意跟宝妈笑了笑，轻轻的捏了一下小娃娃的脸，“真是个漂亮娃娃”。然后跑出电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