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寸铁千元征文 | 心存天地的人,对万物予有情深

2018-04-23  本文已影响187人  山含烟素

文 | 山含烟素 参赛编号: 168

四月真是个好天气,满眼都是灵气四溢的光景。适合怀念可爱的灵魂。那些曾以赤诚良善之心,来这世间游走过一遭的人,得日月之光华,弘于一人的人,最是容易在春日里被记起。仿佛乘着春的竹筏,微拨兰桡,不动声色间就被渡到了静世光阴的彼岸。而岸边的飘飘翠柳,似有灵性。柔柔地舒展着身躯,为听一个久远的故事,从晨光熹微,至夕暮之际,早已等候多时。

寸铁千元征文 | 心存天地的人,对万物予有情深

01

1922年,一个胸腔装满了整个湘西的少年,内心饮饱了沅水,呼吸间有着不容搁下的乡土气息。眉目清远温善,一双眼睛携着从山水里走来的清凉淳朴,犹如春之生灵。因识得清自己天赋,毅然离开当地军阀部队,离开闭塞小村落里大多数人惯于走的那条路。虽只有小学文凭,双脚亦能坚定地向北平迈进,决心要踏入文坛。一如他为自己改的名——从文。

当年熊希龄曾问及他来北平的原因,他回,“当兵6年中我眼看上万无辜平民被杀,除了对被杀的和杀人的留下个愚蠢和残忍的印象,什么都学不到!你可想得到,一个机关300个职员有15个是‘烟枪’,是个什么光景,我实在呆不下去了,才跑出来!我想读点书,半工半读,读好书去救救国家。这个国家这么下去实在要不得!”

我原以为沈从文先生是清月星疏下的淙淙山溪,不急不缓中透着谦和仁雅。后来才在他的诸多作品中发现,他的笔,蘸的是浩浩江水,他的骨,融的是孤远云山之情。他是个既柔软又硬气的人,心存天地,对万物予有情深。独自与生命进行哲学式的对谈,感受天地万物之神的美意。他对生命,对民族的用情与关心,是极深阔又隐忍的。善于研究关于美和善的一切古今事物,也包括人。前半生落入文学的怀抱,后半生安身于文物研究。一个风霜愈盛,柔善愈溢之人。

02

1928年,沈从文从北平来到上海,先是与丁玲、胡也频夫妇一起创办《红黑》月刊,由于不愿因销量而去打折自己的新文学理念,八期后只得停刊。霜降来临时,1929年,幸得徐志摩的引荐,当时胡适任中国公学的校长,邀请他前去教现代文学选修课。也是在这一年,他遇到了那个与之携手一生,却道不清是幸或不幸的女子。

也许,风雨飘摇的战乱年代,对于那些心思敏感,又天真浪漫的良善之人来说,一时洒进心头的暖意,是极易被细细置放心间的。只一个朝夕,心尖上就被染上一抹此生再也擦不去的海棠红。沈从文遇见张兆和的那一天,大约是如此吧。树静叶宁、光线恰好,有一佳人,吹着口琴迎光走过,待一侧耳细听,琴声骤然而止。只见模样清丽的少女已行至尽头,随意地一甩额边碎发,又原路折返。这一身,几乎可以和朝阳并肩的青春率性,和眼底一片骄傲自信,使得她如同幽深光阴巷陌里走出来的一枝清贵牡丹。

他看着她步履复行,细细琴音也再次乘风入耳而来。如闻水泠,如见山青。他大概是想到了家乡。想到了湘西古渡夕阳明,也想到了这刚刚如芳尘飘去的倩影,该是造物主的亲手雕琢。像坐看山谷明月,百看不厌。心思翻转间,一不小心,眼里心里就映满了佳人的牡丹姿容,心间生起一个此生非她不娶的念头。他天真地相信着自己所愿,想在现实中完成自己的想象。因为他坚定的知道,他是入了宿命的局了,这一辈子的大部分时光,大概只有倾注在这人身上,才能从容流淌。

哪管胡适的信中劝诫的,且忘了这个沾着傲慢之气的女子,"这个女子不能了解你,更不能了解你的爱...她只把你当做是同其他的追求者一样的人....你用错了情,不要给机会让一个小女子成天夸口说,曾碎了沈从文的心。" 碎就碎吧,他想,他给她碎的机会。他为人虽谦和平易,心底却又是极具自信的一个人,他相信自己不会选错。即使人去了青岛大学教书,寄去张家的情书,只有增,不见减。

1933年,终是在四年后迎来了佳人的百年相守之意,只是不知,他想象中的甜酒,是否跟9月9日大婚那一天,所喝到的那一壶,是同一种甜度。即使那天的天光云影醉了心,迷了眼。而时间,岂会就此停下,当然不。它必是要在花好月圆之时再度流转的。仿佛非要让人看清那风月债中,悲和喜之间,近乎于模糊的界线。为此,它也是煞费了苦心,无声兜下了漫漫红尘里,多少痴男怨女的求不得,与爱别离。

03

婚后的沈从文还在继续着他的文人梦,而张兆和,却已似乎不是他所期待的梦中人了。他不敢承认,他精神上的的天真浪漫成了无家可归的孤儿。他还需要时间来适应,适应他的灵感女神,在成为了妻子这一角色后,无法免俗地裹上了烟火尘俗味。她对柴米油盐的关心,多过于对心底之内的照料。连性情亦在清贫细碎中有所变。他在痛惜那枝清贵牡丹的光华渐失,但她依然是他的女神,在他心里的地位始终并没有改变。只是同时,他内心也充满了失望、矛盾与痛惜、迷茫。

他首先,是一个追求自由和浪漫的灵魂。其次,是一个文人。最后,才是别人的丈夫和父亲。这样一个具有野生浪漫心绪,又存了孩童心性的文人,除了温饱,更需要的是灵魂的彼此赏识。他随后遇到了生命里最大的偶然——高青子,那个熟知他作品,懂得其文字,又有道德底线地,仰慕着他的一朵淡紫色解语花。他曾落空了的天真浪漫,似乎找到了合适的位置,得以继续他的文学梦。但他并不是旁人以为的要做风流摘星人,这样的评价实为恶毒了。他本非世俗之人,用世俗规则来界定他,也委实不妥。

他只是正好可以从某种抽象原则中,全心地体悟到生命。以此吸收光和热,唤醒灵魂、激活文字。 如若没有那些光热能量的相助,也就没有了《边城》、《长河》等作品。就像晚年时他曾谈起,“我作品能够在市场上流行,实际上近于买椟还珠,你们能欣赏我故事的清新,照例那作品背后蕴藏的热情却忽略了,你们能欣赏我文字的朴实,照例那作品背后隐伏的悲痛也忽略了。”彼时,他的身边,无一个人能懂这其中的煎熬与所得。旁人只会随口说出刺耳的话。坦诚相告妻子,也只是换来心存怨气地狠狠转身。她已不愿和他多说半字。

无处解忧之际,他想到有一个奇女子兴许能懂他的苦。两个同样赤诚,又崇尚美善和自由的灵魂,总归是懂得对方的难处与追求的。他的求助得到了回应,林徽因果然懂得他的懊恼与迷茫。懂得他对高青子的欣赏,并没有与他对张兆和的爱有冲突。他只是,一颗赤子之心。一个天生拥有敏锐地神经,情感细腻丰富,能够感知到更细微层面。

所以,这天地间,这宏大生命中,他可以欣赏的东西是那么多。他的散文《水云》里有提及,在遇到"偶然"这件事上,可以被用来学习,他习得了"忠诚的美丽、节制的美丽、勇气与明智的美丽。" 人在这世上,无法任意而为,终归会有个世俗的了结。清灵聪慧的高青子主动选择封笔,就此离去。主动退出了与他可以灵魂互赏的文字世界。一支笔开启了一颗芳心,也是同一支笔,断了最后的念想。

"偶然"的离开,却使得他心里愈加清澈见底了,他由此获得新生。获得前所未有的沉静和理智。他甚至去试着理解妻子的烟火气。他清楚妻子的"精神方面比年龄尤其年青,因此她当前不大会懂他,此后也不大会懂他.."

但他反而要为此尽能尽的人力,其他的就听从天命。他干脆拔掉了几根诗人气质的羽毛,切掉不切实际的幻想,试图让自己好好的根植于土地,努力使自己多出一些世味俗气来,为家庭的幸福做出些努力。"善忘而不追究既往,对当前人事力图尽责。" 不得不说,高青子很是了解沈从文。她自然知道,待到她离去之后,沈从文并不会失去什么,他反而可以获得更多,对于一个作家而言,因品味过人生的百种情绪,他的人、他的字,均会更加充实丰富。

这一点的细致思虑,张兆和则无可能做到。沈从文在世时,她情感上无法欣赏他写出的文章,她的理智上只看得到标点符号的用错之处。当初,她许是因为被情书打动,为着同情才嫁给的他,并没有被他的人所打动。故而没有同等的爱意回向对方。在她的立场上而言,是没有必要去做到了解彼此,互换心性的地步。

名门世家出生的她,婚后要做让人称赞的贤良淑德的模范主妇,亦要做无论婚前还是婚后,心气都要始终高过他的人。牡丹的灵气虽已渐淡,但牡丹的心气依旧。不愿轻易俯就。她从始至终,要的是"体面"。

而他这一生,从开始到结束,要的只是"了解"。他对她是用尽了心力,她的倩影也留存在他大部分的文学作品里。纵然她拒绝走入他的内心,她也依然是他眼里不容忽视的月光。曾经年近古稀的他,被下放前夕,还羞涩地在胸口捂着妻子曾给他的第一封信,哭得像个孩童。他对她倾尽心力,一生坦诚地应了自己的心。爱和情都曾炽烈地去传达。他做到了自己该做的,所以不悔。

只是,终其一生,总是断断续续地,隐隐期待着,她能聆听他的心之韵律。可诚如张兆和在《从文家书》后记里所言,“六十多年过去了,面对书桌上的文字,我不知是在梦中还是翻阅别人的故事,从文同我相处,这一生究竟是幸福还是不幸,得不到回答,我不理解他,不完全理解他,后来逐渐有了些理解,但是真正懂得他的为人,懂得他一生承受的重压,是在整理选编他的遗稿,过去不知道的,如今知道了,过去不明白的,如今明白了,他不是完人,却是个稀有的,善良的人。”

这话一出,不难想象其中的悔痛。理解一个人,真是世上极妙的一件事,是难,亦不难。对一些人来说,是仲春百般盼冬雪,而对另一些人,则是秋日伸手接落叶。说到底,是灵魂的互探,和心性的互换。而百岁千秋、露往霜来,岁月在此,却是难以着墨分毫的。所以人与人之间,才有了白首如新,和倾盖如故。

所幸的是,他确实等来了,在他的清魂云魄,随江水悠悠逝去之时。他等来了。他的三三的确是读懂了他,"…太晚了!为什么在他有生之年,不能发掘他,理解他,从各方面去帮助他,反而有那么多的矛盾得不到解决!悔之晚矣。" 其实并不晚,她也终究是完成了他的念想。终是仔仔细细地,从他的文字里,看到了他的风华何在。看到了他的委屈与善良。生命与生命的交映,自有缘由,这场心与心的相认,虽太晚,但至少来了、识了、悟了。结局至此,亦不算最坏。

寸铁千元征文 | 心存天地的人,对万物予有情深

04

1948年,郭沫若的一篇《斥反动文艺》在香港的第一期《抗战文艺丛刊》中被发表。公开指责沈从文是"看云摘星的风流小生",“存心不良,意在蛊惑读者,软化人们的斗争情绪” 的"桃红色作家"。他是一个极善良又敏感的人,看到这样的恶意批评,和学生们贴出的大字报,人性的丑陋面让他一颗赤子心近于崩溃。

政治打压的风暴来袭时,独自赤脚站在暴风雪中得不到任何人的理解和相伴。曾理解他的人也早已相继离世,又在妻子、孩子们百般嫌弃他拖后腿的埋怨中,他忽如雷雨下的大树,一个猝不及防的电闪后,倾刻倒地。"人和人如此隔离,竟无可沟通,即家中孩子,对于我也如路人,只奇怪又发了疯,难道我真疯了?我不能疯的,可是事实上,我可能已近于半疯。"他选择了自杀,执意离开这个既无礼又无理的世界。被抢救过来的他,送去精神病院疗养,其中陪他度过难关的是收音机里的音乐,妻子始终没来看过他。

疗养恢复后的他只能寂然封笔,告别文坛,离开北大。经郑振铎介绍,安排到历史博物馆工作。每天晚饭时分,回去妻子和孩子住的家中吃饭,再带上第二天的早饭和中饭回到自己住处。四季流转、寒来暑往,他索性在无情地风霜里,有情地沉浸在博物馆的古物之美中。幽暗曲折的十七年光景,穿过文革,穿过劳改,穿过了无尽的清欢与孤寂,文化瑰宝《中国古代服饰研究》才得以拨云见日。

虽然他曾喃喃自语过"生命真脆弱...善良的生命真脆弱...",可被抢救过来的他,心脏分为两半。良善柔软的另一边,俨然是硬气的仙风道骨。他的硬骨,支撑他隐忍这无道理的世事。支撑他被迫弃文、被批斗、被挤压。那又如何,他是沈从文啊,无论在何地,不忘观察美、研究美。被下放到多雨之地,在非人的劳改中,进入了天人合一的境界,复归于婴儿乎。平静地给侄子黄永玉写信,仿佛自己从未被损伤过的模样,"风雨中水淹了屋,我在屋里打个伞,很好玩啊!”,“这儿荷花真好,你若來看...”

寸铁千元征文 | 心存天地的人,对万物予有情深

他是一道乘着星子落入凡尘的光。在杖朝之年,眉目慈柔更甚以往。像烟雨江南里,执一把素伞,无数次虔诚进京赶考的老书生。弥留之际,看透悲喜。识清人世、保存善心,却已不想再与这世界说上些什么。

而生命的逝去,与诺贝尔文学奖擦肩而过,更加没什么好可惜。他本无心与这繁杂世界再去做过多的交涉。生命的生长与衰落,顺时而为。似一叶扁舟,自柔光薄雾中飘过。稍稍放眼一望,这烟波晴光,碧绿山水,比不过他眼里的一片净澈明透,慧心慈骨。生命的最后时刻,骨灰顺着河流飘走,真是极好不过的了。那无尽的远山远水,定能识别得出他的一颗素月明心,给他凡尘之外,最好的照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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