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说学术
吴文才
我们不妨先来尝试着解决一个问题:
你有一堆拼图的碎片,共100片;现在要求你在最短的时间内将这幅巨大的拼图拼好;拼出来的究竟是什么,只有拼好才能知道。这个任务你一个人难以完成,现在给你10个帮手,你该如何组织他们尽快完成任务?
你可能会想出两个方案:
第一个:先把100片碎片复印10份,分给每个人,看看谁最快将手中的100个碎片排成了完整的图案,之后你根据这个图案用原件把复印件替换掉。这种做法未必比你一个人来拼更快,或者说,这样做,团队优势没有得到真正的发挥。
第二个:将碎片平均分给每个人,让他们在同一片区域里共同完成任务;你只要明确要求:每个人根据他人排好的已有的情况既准确又迅速地找到最合适的碎片,就应该奖赏;全部完成后,看谁准确度最高,用时最少。显然,这个方案更好。
这一过程和学术研究极为相似。
首先,每个人除了手中持有10片碎片,没有人知道这个拼图最终的结果是什么;真正的学术研究,结论和结果同样是未知的。
第二,你的10位帮手一起工作,每个人都要知道其他人拼到哪一步了,这一步的空缺处自己手中有没有,必须尽可能迅速地作出判断;学术研究中,个体也同样要对共同体内的最新进展有所了解,而后根据自己的优势资源与特长来决定可以填补怎样的空白,作出怎样的贡献。
第三,你只要确定好看谁“填补最准,用时最短”这一标准即可,没有必要去看管和指挥每一个人怎么排,其实,你并不知道每个人手中有什么形状的碎片;学术研究的进步,遵循的是市场竞争规律,同样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激励每一个人遵守共同的规则,按照共同的价值取向,朝着共同的社会目标不辞辛苦地努力着。
进一步思考下去,给我们的启发是多方面,至少,如下问题是值得深思的。
其一,学术及科学研究的结果是无法预知的。因为,学术及科学研究,本身就是探索未知,就是走向无尽的前沿;学者和科学家只能精准高效地解决好每一个前行路上的问题,只有保证过程的每一步是正确的,结论和结果中的发现才具有真理的属性。有些学术研究课题,尤其是社科类,还没研究,结果就摆出来了,然后课题研究的过程就变成材料拼凑的过程,甚至拼凑的顺序都是混乱毫无逻辑的,这样的研究,其意义和价值都是值得怀疑的。
其二,真正的学术研究是难以统一计划和管理的。这里不是说计划和管理不重要,而是说,在学术研究和真理探索面前,它具有很大的局限性。从科学史上,随处都可以发现,学术及科学研究的真正动力来自于学者及科学家的好奇心和对真理的热爱;而且,最伟大的对人类文明具有奠基作用的学术发现,大都是非功利的,最初对现实应用考虑得不多。从古希腊欧几里得的几何学,到牛顿的万有引力定律,再到爱因斯坦的质能方程,莫不如此。当原子弹爆炸时,爱因斯坦才开始反思自己四十多年前的这个方程对现实的巨大影响。
须知,是思想孕育了科学,科学化生了技术。从实用主义出发,技术因其直接的社会效益而成为管理者和计划者的最爱。但管理的局限性恰恰在于,它无法知道每个创造个体的知识、特长和宝贵的灵感何时迸发,就像你不知道谁的手里有合适的拼图碎片一样,更无法准确预测未来以及发展机遇何时何地出现由谁来抓取。所以,仅凭你对实用理性的热衷,便把局限当成优势而无视学术及科学发展自身的规律,那是无知的自负。
其三,自由是学术的生命。既然学术的原动力来自于对真理的爱和天赋于人类的好奇心,那么,只要让内心的爱不被压抑,好奇心不被泯灭,人性的探索之根就保留下来了;既然社会本身就存在一只“看不见的手”保证每个人在公平的竞争中实现自己的价值,那么只要给学者和科学家一个公平、自由、健康的生态环境就够了。这个环境里,让我们仿佛又看到了:古希腊那群仰望星空的人在学园里自由争论,还有苹果树下沉思的牛顿,以及摊着一张白纸握着一支铅笔凝望窗外灿烂银河的爱因斯坦,还有……
是的,人类的学术活动,是这个族群中的知识精英所从事的高水准的精神活动,它致力于发现事物的本质,追求真理,寻找规律,提炼思想,建立信仰,点亮人类文明的灯塔。出于对真理的敬畏,对精神的敬重和对未知的谦卑,没有人敢说他能知晓一切,领导一切,计划一切。计划经济的方式搞不好经济,更加搞不好学术。所以,面对求真的事业,还是改领导为服务,改计划为保障更好一些,给自己,留下一份尊严,给学术,一片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