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实文学《星星之火(2)•云落流沙》(09)

2021-05-05  本文已影响0人  学上嘉双

第九章:教导团的命运

(1)

却说陈毅同肖劲离开了九江前往南昌后,他们所在的教导团马上就面临被“清洗”的命运。首先是被张发奎派兵监控了起来,接着让参谋长谢膺白兼任团长,每天排队集中训话,没完没了。这还不打紧,打紧的是要追查谁是“共产党”。

自从张发奎让教导团上岸后,第二天再重新集合时,队伍里已经走了不少的人。显然,这是张发奎“敲山震虎”的结果。但是,他还不放心,要谢膺白再严格审查。谢膺白已经把此事交给一个叫朱勉芳的人,让他去具体处理。自从季方辞职后,教导团还没有参谋长,朱勉芳就填补了季芳的空缺,被任命为教导团的参谋长。

朱勉芳一上任,就对各营进行排查,先是各级营连排的长官,是共产党员、共青团员的,必须做好登记,是国民党员的,也要登记。结果发现,是共产党员的,没有一个,是国民党员的却不少。再进行对士兵的排查,其结果几乎也是一样。

朱勉芳是朱晖日的亲信,朱晖日是第十一军军长。共产党搞南昌暴动,拉走了他两个师,也就是叶挺的第二十四师和蔡廷锴的第十师,如今只剩下了许志锐的第二十六师。这对朱晖日来说,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所以他希望自己的亲信朱勉芳,到教导团里后尽量多抓共产党分子,以达到“杀一儆百”的效果。

平时谢膺白的事很多,就把教导团的具体事务交给了副团长杨澍松和参谋长朱勉芳。杨澍松不是共产党员,对教导团里的共产党组织并不清楚,但他本人却对共产党没有反感,所以在“清共”问题上,并不显得有多积极。尽管朱勉芳用足了劲,但到了他那里,许多劲都是白费了。他们对几个营的营长进行了重点审查,没发现有共产党“嫌疑”。

每天谢膺白都到被监控的教导团驻地训话一次,向官生们讲第二方面军“东征”的意义以及共产党举行暴动的危害。并威胁说,如果教导团里的共产党分子不主动站出来,查到了将人头落地。但是,他的话却没有人理会,而听到的却是一连串反问:“你们凭什么收我们的枪?”“把枪还给我们!”“没枪我们怎么打仗?”

接着是谢膺白讲话的时候,下面就有人“捣蛋”。谢膺白一讲话,下面不是唧唧哇哇闹闹嚷嚷,就是集体鼓掌。有节奏地鼓掌,听起来是那么整齐,而且步调一致,明显这是在“唱反调”,这是对他讲话的内容进行揶揄。更其可恶的是,还集体用脚来打拍子,有时还手脚一起行动,完全没把他这个团长放在眼里。

所以,这个由武汉中央军事政治学校的学员组建的教导团,让谢膺白感到自己很没有尊严,很棘手。查看杨澍松、朱勉芳的调查记录,里面已经没有一个共产党分子,但凭感觉,这是一个假象。实际是,里面肯定还有共产党,不然怎么管起来这么费劲。

顿时,谢膺白想起了唐生智曾经说过的话。记得在武汉时,第一方面军总指挥唐生智就曾说过,这些学员中共产党分子太多,最好的办法是“解散”了事。可是,一向对共产党并无防范的张发奎总指挥,却认为这是一个扩充自己实力的好机会,偏偏要把这些人收归己有。结果,他谢膺白就落到了今天这种地步!

谢膺白是个老谋深算的人,他在第二方面军任参谋长本来是想在张发奎军中步步高升,可没想到会让他来兼这个教导团的团长。当时他一听这个决定,心里就很不乐意,但张发奎一言既出,也不好扫他的面子,只好应承下来。哪知这个团里的“刺头”却很多,平时管起来都这么麻烦,打起仗来就更不听他指挥了。所以他认为,最好还是“解散”了省事。

(2)

此时,九江依然是火辣辣的太阳,火辣辣的热,根据汪精卫在庐山透露的信息,“东征讨蒋”已经搞不下去。这倒不是因为共产党在南昌发动“兵变”,而是宁、汉之间正在庐山秘密谈判,看趋势大有“合并”的可能,就像两股水流分岔后又合在一起那样,所以摆在国民党面前的是“合流“,而摆在张发奎面前的是什么呢?国民党一“合流“,他就只有回广东。

张发奎的回广东,和共产党在南昌暴动后南下广东,其意义和动机是完全不同的。张发奎作为一介武夫,是没有那么高的理想要回广东去重建革命根据地的,他只知道“打打杀杀“,然后有块地盘能供养自己的军队,就足够了。如果说他真有什么理想的话,那也是拥护汪精卫为精神领袖的国民党“一统天下”。

可现在武汉中央政府的现状是,北方的陕西、河南已划归冯玉祥占领,东边又想与蒋介石、李宗仁“媾和”,唐生智控制着“两湖”,就连朱培德也拥有了江西,而他张发奎却什么也没有,唯一的出路就只有回广东老家了。他的军队是粤军第一师的底子,粤军是他的老上司李济深带着他们这帮哥佬,在广东多年的军阀混战中,慢慢崛起的。现在李济深在广州坐镇,他张发奎也就只好以“北伐凯旋“的名义,回到他那里去。

他要让曾经的第四军军长李济深看看,他张发奎带着前方的第四军回来了,不是大败而回,而是凯旋来归。当然,说到“凯旋”二字,张发奎心里有一种隐痛。他知道,如果不是叶贺“作乱”把他的军队给带走了一多半,哪倒真的是“凯旋而归”。可是现在怎么去想,那“凯旋”二字,都好像与他毫不沾边。

对叶贺的“背叛”,张发奎还记忆犹新。最先是听到一些风声,就决定在庐山以开会的名义请他们上山,然后再解除他们的兵权,但不知是谁走漏了消息,让这两个人没有上他的“套”,却去了南昌突然发动“兵变”。看来在他的左右,有一种看不见的势力,在给叶贺通风报信。这些是谁?是一个人,还是两个人?是几个人,还是一大帮人?他张发奎是不清楚的。

但是有一点他最清楚,就是当他们听说南昌发动“兵变”后,第一反应就是派兵去“讨伐”,特别是第十一军军长朱晖日,他手下三个师就失去了两个,还有第四军二十五师师长李汉魂,他的一个师只剩下了两个营又两个连。他们就坚决要求派兵去“讨伐”。李汉魂的二十五师,本来在马回岭驻扎,却被聂荣臻带走了。张发奎听说后,马上带着李汉魂、张云逸等去追,却没有追回,还差点被“挟持“了去。二十五师师长李汉魂,几乎成了光杆司令。

所以,在“讨伐”叶贺的问题上,尤以朱晖日、李汉魂的表现最为坚决。第四军军长黄琪翔却有些反常,二十五师就是他属下的,但他对“讨伐”表现得不那么积极。当大家都在说要“讨伐”,他也想附和几句,可就在此时,有一个人发话了,他提出了“相反”的意见。他是谁?为什么这么大胆?原来他是黄琪翔第四军的参谋长,名叫叶剑英。

叶剑英说,叶贺“兵变”,确实出人意料,也确实不可思议,但大家考虑过没有?如果我们去追“叶贺”,肯定会打起来,这样就造成了“鹤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局面。我们和“叶贺”打起来其结果是两败俱伤,到时候只有坏处没有好处,而旁边的朱培德第三军说不定还会跟着来“起哄”,这样得利的是他们,而我们则损了元气,还怎么回广东?

当然,真打起来,他们未必能赢。就“对局”的数量来说,已经是没法比了。“叶贺”拉走了五个师,他们这儿细算起来,三个师都不够了。还能打吗?所以叶剑英又说,我们不妨和“叶贺”约定,井水不犯河水,让他们从赣东入梅县,我们从赣西回广州。待他们到了东江地区后,李济深和黄绍竑一定要派军队去“剿灭”,那时广州空虚,我们就可以无后顾之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广州,让我们来当这个“渔翁”,岂不更好!

叶剑英的这番话,让张发奎一听,真是醍醐灌顶,一语点醒梦中人。这就像在下一盘象棋,有人看得近,有人看得远,而他们几个只想到“复仇解恨”这一步,却没有想到既可以“复仇解恨”,还可以坐收“渔翁之利”,这真是一步“两全其美”的高招!所以,张发奎对叶剑英真是佩服极了。在解散政治部后,当知道主任郭沫若要去南昌,张发奎并不阻拦,而是表现出相当的慷慨,他其实是要郭沫若送信给“叶贺”,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但是,现在张发奎面临的却是“凯旋回粤”的尴尬,该怎么样才能掩盖这“失败”的真像而又能体面回粤呢?这倒成了一道难题。其实,目前只剩下缪培南的第十二师和许志锐的第二十六师,就是组成一个军都还差一个师,于是他想到,干脆就以第四军军长黄琪翔的名义,重新组建第四军,然后就以第四军“凯旋回粤”这个名义,是完全说得过去的。至于朱晖日、李汉魂等人,包括他的第二方面军番号,都可以暂时不要,待以后扩军后再说。

(3)

张发奎这次输得很惨,共产党南昌发动“兵变”,不光拉走了他五个师,另一个师在芜湖可能也回不来了。因为直到现在,他要回广东了,这个师都还杳无音讯。这是哪个师呢?这是第二次北伐时,在河南上蔡地区收编的第二十一师,师长富双英。这个师原是张作霖奉系军阀的部队,全是东北人,到广东去肯定水土不服,所以他们迟迟不“归队”,可能是不愿意来了。

张发奎要回广东,那是急不可待的。但是共产党人在南昌举行暴动,把他的军队带走了一多半,使三个军在目前连一个军都凑不够了。为了在老上司李济深面前不失面子,不能表现得太“怂”。所以,他决定,把剩下的部队进行“整编”,以第四军的名义统一编制。至于部队何时动身,怎样开拔,那得伺机而动,现在先整编了再说。如今,又接收了一个不稳定的教导团,所以更要谨慎对待,搞不好,还会出乱子。

张发奎想好了下一步该怎么办了,于是马上行动起来,着手整编军队。在第二方面军高级军官会议上,张发奎提出了他的“整编”方案。开始,大家都不说话。沉默几分钟后,有人提出了异议,接着就争论起来。但争论来争论去,就一个问题难以解决:没有兵。如果没有足够的兵源,剩下个空壳子能有什么用?争,也是白争。

所以,保留第二方面军番号是可以的,但为了指挥方便,也为了能在老上司李济深面前有一个军容整齐的感觉,让第四军“凯旋”,那是顺理成章的事。这样一说,大家都纷纷表示应该如此,于是都支持张总指挥的“整编”。

在“整编”会议上,参谋长谢膺白却节外生枝,他提出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他说:“教导团里的捣乱分子太多,根本就不好管,我看是不是就地解散算了!”张发奎一听,没有做声,他对此问题不是没考虑过,但一色的军校学员,对他来说是个极大的诱惑。现在谢膺白提出这个问题,不知他又遇到了什么麻烦事,非要釜底抽薪不可。

其实,谢膺白提出这个问题,完全是站在他个人的立场上。教导团不好管是事实,但不是主要的原因,主要的原因是他本来就不想当这个团长。如果不是应张发奎的急需,他才不会强撑这几天呢?现在部队都全归了黄琪翔的第四军,这教导团还留着它干什么呢?所以,谢膺白想趁此机会“撂挑子”不干了。

但此话一出,却惊动了另一个人。他是谁?他就是劝张发奎不要去追“叶贺”的那个叶剑英。叶剑英是第四军的参谋长,和军长黄琪翔都是广东梅县的同乡。他们都身材高大,五官端正。叶剑英两眼放光,有一股虎气,而黄琪翔则眉清目秀,显得文气十足。此时叶剑英想,教导团是革命的本钱,不能就这样轻易被“解散”,于是就说:“现在我们正在用人之际,正好借教导团把队伍重新建起来!”

此语一出,正中张发奎下怀。其实明眼人都看得懂,张发奎一直把教导团捏在手中,其目的就是为了扩充自己的实力。只要招兵买马,这些军校的学员,就是各级军官的候选人,最低也是个见习排长。一千七百多学员的教导团,可以培养多少个连长、排长,这是搬起指头都能算清的。所以,叶剑英的话,在张发奎看来,完全是说到了他的心里去了。

(4)

谢膺白为从教导团抽身宁愿解散它之时,第四军参谋长叶剑英却主动站了出来,提醒张发奎不能解散,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这得从叶剑英的经历说起。广东省的建国粤军是北伐战争中第四军的前身,是孙中山在建立黄埔军校前就已经存在的军事力量,里边有很多广东籍的重要将领,都出自这个军队,叶剑英也不例外。

追溯叶剑英的历史,他和朱德一样,都曾在云南讲武堂学习过,所不同的是,叶剑英比朱德小了整整十岁,所以他们在讲武堂读书的年代,也就几乎错开了十年。但是,他们追求进步探索真理的路径,却有些相似。在“国共合作”之前,叶剑英在建国粤军中,几乎都在营级以下带兵,当他升任第二师师参谋长时,孙中山建立黄埔军校,就把他调到军校任教授部副主任。在黄埔军校,他读了很多进步书刊,接受了马克思主义,并结识了政治部主任周恩来,还要求过加入共产党。但是,由于他是国民党中的高级军官,接收为共产党员,那是要冒很大风险的,所以迟迟得不到回复。

后来,叶剑英得到校长蒋介石的赏识,在第二次东征陈炯明中,亲自带兵上了战场,成为建国粤军第二师新编团团长。开始北伐后,任第一军总预备队指挥部参谋长,打下南昌后,当上了第一军新编第二师师长。但是,在蒋介石叛变革命后,叶剑英并没有因为蒋介石的青睐而顾虑重重,而是“吕端大事不糊涂“,马上表明了自己的立场,发表通电“反蒋”。后来的过程和郭沫若差不多,反蒋后就不会继续在蒋介石的军中,而是回到了革命的中心武汉。

在武汉,叶剑英在一次宴会上遇到了第四军军长张发奎,他们以前都是熟人,尤其是张发奎手下的师长黄琪翔,还是叶剑英梅县的同乡,也是少年时代的同学和朋友。这一下可好了,张发奎邀叶剑英到他军部去做副官,接着就一起参加了武汉政府组织的第二次北伐。北伐回来后第四军升为第二方面军,黄琪翔由师长升任第四军军长,叶剑英就被任命为第四军的参谋长。

回到武汉后,叶剑英遇到了梅县的一个同乡,他叫李世安。在前两年广州时他们就认识,那时李世安就是一名共产党员。此时,叶剑英回武汉后,心情很沉重。从各种迹象表明,汪精卫又要步蒋介石的后尘,这样就不得不再让他面临选择。于是,他想起来在黄埔军校时曾经要求加入过共产党的事。现在看见了李世安,心里突然一亮,这李世安可不是共产党员吗?可以先找他聊聊,看他现在还与共产党在联系不?

结果这一聊,却让李世安为难了。一个军里的参谋长,他想干什么?原来李世安还在干共产党,而且还是周恩来直接领导下的秘密党员。李世安在叶剑英面前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只是答应帮着打听。之后,就把叶剑英向他打听共产党的事,直接报告了周恩来。

周恩来是了解叶剑英的,于是他给李世安一个任务,要他搞清叶剑英的真实意图。原来,叶剑英打听共产党的目的,是想要入党。这让李世安惊讶了,大革命已趋于失败,共产党正处于艰难的境地,许多人都不干了,要退出共产党,而作为高级军官的叶剑英,还想加入,这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当周恩来知道了真实情况后,对叶剑英进行了考察,发现从黄埔军校起,叶剑英所做的事情没有一件与共产党为难,完全是一个左派军人的印象,特别是他毅然“反蒋”一事,这放在第一军其他军官面前,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

更是重要的是,目前汪精卫已经决然“反共”,共产党正处于极其困难的时期,叶剑英还要往“火坑”里跳,这说明什么?这说明此人信仰高于一切,为了真理,什么都不怕!这样的人才是民族的精英,革命的精华,我们凭什么要加以拒绝?

于是,就在周恩来、李世安做介绍人的情况下,叶剑英加入了共产党。当然,在那种复杂的环境下,叶剑英的“入党”是秘密的,为了工作的需要,只局限于周恩来、李世安知道。

谢膺白一说教导团的事,叶剑英心里一惊。这可是有许多革命同志在里面呀,把它保留下来将来可大有用处,怎么能轻易说解散就解散呢?不能解散,坚决不能。怎么办?叶剑英跟了张发奎这么久,已经知道了他的真脾性。他就想扩充实力回广东去做个“王”,于是就迎合张发奎的这个心思,从侧面去刺激他,来保住这个教导团。

(5)

哪知谢膺白听了叶剑英的话,很不高兴。他说:“共产党在南昌发动兵变,从我们二方面军中一下就拉走了两个军呀,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共产党太厉害了。如果不解散教导团,那里面的共产党才多呢,留下来可是个麻烦!”

接着,朱晖日、李汉魂这些感同身受的人也表示附和。只有两个人没有做声,他们是第四军军长黄琪翔和第二十五师参谋长张云逸。黄琪翔不是共产党员,但对共产党没有什么反感,所以对汪精卫的“分共”根本不理解,同时对总政治部主任邓演达的“失踪”,也感到很伤感。邓演达不光是他在保定军官学校读书的同学,而且还是他的精神领袖,所以他对“解散教导团”的话题,不想表什么态。再说,叶挺、周士第这些人,以前都是一起共事的哥佬,他们的出走,他心里也很难过,他简直为难极了,还能说什么呢?

张云逸可是共产党员,秘密的,除了他本人,在坐的所有人,包括叶剑英,都不知道。当然,张云逸也不知道叶剑英是共产党员。在那种环境下,今天的人可能不会体验到,即使近在咫尺,也不会知道那就是自己人,因为他们加入共产党都没公开,还是单线联系。

在说一句话就可能被捕,或者被枪杀的情况下,他们每说一句话,都得考虑后果。这就是秘密共产党员的处境,所以他们得格外谨慎,这是由自己的使命决定的。

张云逸个子不高,柳叶眉下长着一双精明的丹凤眼。当时他给大家的印象是,一个年龄比较大的国民党员,他出生于海南岛的文昌县,与孙中山夫人宋庆龄是同乡。在辛亥革命前孙中山组织的黄花岗起义中,他是参加者之一,但侥幸地逃脱了被枪杀,不然就成为黄花岗第七十三名烈士了。因此,在坐的各位丝毫都不怀疑他的“可靠”。

但是,由于张发奎这次输得很惨,实在是有些像打断骨头抽了筋的感觉,所以就一直在想,是谁给“叶贺”通风报信没让他们上庐山,又是谁给周士第做联络让聂荣臻轻易得手。静下心来后,他就开始寻找线索秘密追查起来。特别是那个二十五师,他及时去追都没能追回。

二十五师驻守马回岭,是谁走漏了消息,又是谁传递消息给周士第?是谁早就在打二十五师的主意,又是谁架空了师长李汉魂,让二十五师明目张胆地从眼皮下跑掉?更其可恶的是,他张发奎身为总指挥亲自去追,还终于追上了,可居然被人家打了回来。

这一系列问题,让张发奎越想越觉得这其中肯定有人早就疏通好了,把整个局面都捏在了鼓掌之中。他要对很多人进行审查,特别是在“国共合作”时期其工作热情很高,而最近却沉默寡言了,这些人就值得怀疑。这样,张云逸就被列入了被审查的范围。

结果一调查,发现张云逸在九江码头接触过一个陌生人,那是军委书记聂荣臻,向他了解二十五师的情况。当时,张云逸把所有知道二十五师的情况全都告诉了聂荣臻。这才让聂荣臻很快很顺利地到了马回岭,然后带走了张发奎两个团又两个连。于是,张云逸就被师长李汉魂进行了审问式的谈话,他找张云逸“核实”有关陌生人的问题。

李汉魂拿出了一张照片,先让张云逸看认不认识这个人。张云逸一看,心里一惊。原来那是聂荣臻的照片,张云逸马上就知道了李汉魂什么意思。他说,这个人有些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李汉魂一听,马上来劲了,说有人举报他见过一个陌生人。张云逸的回答让李汉魂出乎意料,因为张云逸承认确实见过一个陌生人,而且就在马回岭出事的前一天,在九江码头,但那是他家乡的一个表哥。

这时李汉魂才告诉张云逸,这个照片上的人叫聂荣臻,就是他带走了二十五师两个团又一个连。张云逸于是就顺口说,这聂荣臻就是在德安车站指挥周士第向他们开枪的那个人。那天张云逸也在,这倒把李汉魂搞忘了。现在一听,这才想起了张云逸那天就在现场,如果是和聂荣臻一伙的,早就趁乱和他们一起去了。于是,就对张云逸放心了。在“审问”中,张云逸的表情很镇定,而且说的话也完全符合逻辑,这不得不让李汉魂必须打消对自己参谋长怀疑的念头。

在“教导团是否解散”这个问题上,现在这几个人都说了话,只有张云逸和黄琪翔没做声。张云逸也想说两句应付一下,正在这时,叶剑英说话了。他说:“教导团有什么大不了的,一点麻烦都没有,那还叫教导团吗?教导团里文化人极多,有思想,活跃一点很正常。如果真有捣乱分子,那也是极少数。这并不怕,怕得是我们不去管。”

谢膺白说:“教导团是个隐患,就像一枚定时炸弹,不知在什么时候,就出现大乱子,把我们大家都得炸翻!”

叶剑英说:“就算是炸弹也不可怕。炸弹是只要引火一拉,投出去可以炸别人,捏在手中只能炸自己。”

这时,张发奎说话了:“我赞成宜伟兄说的话,不要一遇到点麻烦,就撒手不干了嘛,这还叫革命同志吗?至于教导团要不要解散的问题,这里就别再提了,以前已经说过了,他们是宝贝疙瘩,我还要他们有大用呢!”他说的宜伟兄,是指叶剑英,因为叶剑英的表字叫“宜伟”。

(6)

对于这个教导团,张发奎也是大伤脑筋的。共产党把他的部队拉走了一多半,这本来就使他心中窝火,可这个教导团里还有那么多共产党,就更让他担心,所以他要缴他们的械。但话又说回来,他张发奎能在北伐中成为常胜将军,还多亏了这些“共产党”。

说句公道话,如果不是军中有那么多的共产党员拼死杀敌,他这个“铁军”名将的称号,可就子虚乌有了。所以,从本质上来说,张发奎并不忌讳自己的部队有共产党。他把“叶贺”这些共产党与教导团里的共产党区别开来,认为他们并不是一回事。

但在而今眼目下,共产党与国民党已经反目为仇,在关键的时刻,必须站好队,所以他张发奎是三民主义信徒,与共产主义无缘,也就必须要与共产党“决裂”。他不反感共产党,只是想借他们的勇气为自己办事。他是有信仰的人,除了信仰孙中山的三民主义,就是信仰以汪精卫为首的武汉中央政府。

张发奎是一个典型的军人,早年投军时就以“勇猛”著称,所以在不到几年的时间里,他就从营长、团长、旅长一直干到师长,由于他和共产党人叶挺是老乡且私交甚厚,所以他的军队里就容纳了很多共产党人。这样,在他指挥的第四军中,共产党员最多,战斗力也最强。所以,在攻克武昌,威逼河南时,可以说是所向披靡。

关于教导团的问题,张发奎知道,这是由武汉中央军事政治学校的学员组建的,这些学员都是训练有素的,一旦编入部队,就都是各级军官。所以如果把他们“遣散”,这无疑是一个重大的损失。

但是不遣散,这里面的共产党分子也太多,这就成了部队极不稳定的隐患。该怎么办?还真叫他有些为难了。教导团就像一个烫手的山芋,捏着不行,丢了又可惜!现在叶剑英把话说的很明白了,这让张发奎感到一阵轻松。原来,教导团还有如此功用,以前真还没有看出来。

谢膺白算是明白了,张发奎的“高参”并不是他谢膺白,而是叶剑英。所以,心里好像受了一点刺激,有股酸酸的味,就像一个醋坛子被打翻后,溅得他满身是醋。但马上又一想,叶剑英说的话也不是没道理,如今唯一能解决的,就是看张发奎能不能放手这个教导团,让他不再成为第二方面军总部直接管辖。打定主意后,谢膺白找到了叶剑英。

于是,两个不同年龄不同级别的参谋长开始了下面的对话。谢膺白说:“共产党也真厉害,就拿这个教导团来说吧,明明这里面就有他们的组织在活动,可就是抓不到把柄。这样下去,还不知在什么时候又出一个大乱子!”

“有参座把舵,会有什么大乱子可出?”叶剑英在奉承中故意问道。

“哎呀,你就别抬举我了!”谢膺白说,“为了这个教导团,我可操够了心,可是这里面的共产党分子也太多了,如果不是我早得到情报,这些人会在九江闹事的。”

叶剑英想,这只老狐狸也太厉害了,原来是他安排了眼线在教导团里,才使大家被缴了枪后依然不自由。目前这个队伍已经手无寸铁,不及时想办法,就是被屠宰的羔羊。所以,得想办法把他们解放出来,然后再重新拿上武器,于是就敷衍着说:“参座真是高见,看来对这个教导团的训导还真非你莫属了,不然早走光了。”

谢膺白却牢骚满腹地说:“你不知道呀,这个教导团不好管。只要里面的共产党分子没有肃清,不知在什么时候就会闹得天翻地覆,让你下不了台!”

“听参座的意思,是不想管这些人咯?”叶剑英试探问。

“不是不想管,而是管不了。将来出了事,我这个参谋长可就当到头了。”谢膺白终于道出了他的苦衷,“所以我已拿定主意,准备向张总指挥进言,辞职不干了。”

叶剑英终于明白了谢膺白的意思,那就是他不想当这个团长,于是心里一喜,想到,只要争取到这个团的领导权,就可以为革命保留下一支有用的武装。

他装着很同情地对谢膺白说:“我知道参座的苦衷呀,这教导团也真是个烫山芋!但是,在眼下二方面军正缺兵员的情况下解散它,实在是太可惜了!这教导团的每一位学员将来都可带兵,解散了划算吗?所以,我倒有个主意,就是参座如果觉得累,我可以来接替你的工作,保证管好这个顽皮的教导团,你看怎么样?”

谢膺白一听,马上爽快地说:“对,就这么办!这个团长就由你来兼,我去给张总指挥说。”

(7)

谢膺白把叶剑英自愿要当教导团团长的事一说,张发奎的心里马上一亮,因为这个教导团就是叶剑英给他出主意才收为己有的,说不定叶剑英还真有办法管好它。

就在上个月,中央军事政治学校的学员在武汉洪山险遭三十五军军长何键的“围歼”。师生们正在洪山演习,何键就以“谋反”为由派出李品仙率领他的武汉卫戍部队马上包围了演习现场。

刚刚入党的叶剑英得到消息后,马上找到张发奎说,这些师生完全可以编成一个军官团,将来可是二方面军扩军的骨干。张发奎觉得有理,于是就派兵去营救。这样,何键的阴谋就没有得逞。

而如今教导团又出现了“棘手”的问题,一听见说叶剑英愿意来当团长,张发奎真是求之不得的,但教导团里有那么多共产党分子,这叶剑英能把他们都制服?共产党去南昌拉走了他一半多人马,如今这叶剑英所在的第四军可是他张发奎的主力了,如果再出问题,那就把老本都赔进去了。

所以关于教导团的问题,张发奎可是慎之又慎。目前,他只能对谢膺白说:“看看再说吧,这教导团可是一匹难以驯服的骡子,如果再出问题可就惨了。这些中央军事政治学校的学员,我们既不能轻易地解散他们,又不能轻易地相信他们,真是难办呀!”

谢膺白说:“教导团的问题如果不尽快解决,朱培德的第五方面军可能要找我们的麻烦,听说他们在南昌吃了共产党的亏,就把气撒在了教导团的身上。说是当我们到达南昌时,一定要把教导团里的共产党分子交出来让他们处理,不然就别想从这里通过!”

“这也小看我张向华了,区区几个共产党分子,需要你朱培德来过问?我岂不成了任人摆布的傀儡!真是岂有此理!”张发奎愤愤地说。

“那怎么办呢?我们兵临南昌时总的有个交代吧!”谢膺白向张发奎问道,其实他是想再试探一下张发奎对教导团的用意,然后好甩掉这个“包袱”。

是呀,该怎么办呢?朱培德在南昌吃了共产党的亏,对教导团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但在张发奎认为,教导团里的共产党应该和南昌“兵变”那些不一样,所以为了保存自己的实力,这教导团说什么也不能解散,而且还得保护好,所以他对谢膺白说:“这样吧,为了协调好两军的关系,表面的文章还是要做的。这教导团就划归第四军,让那个叶剑英来任团长,对外就说,教导团已经被解散,不存在了。”

“好的,我马上去找叶剑英!”谢膺白高兴地说。

(8)

当起义军全部撤离南昌后,张发奎带着他残缺不全的第二方面军开始从九江开向南昌。这时,第五方面军总指挥朱培德也把部队开进了南昌。

朱培德率领他的第三军开进南昌后,马上对城内的共产党分子进行了大搜捕,凡是与共产党有关的工会、农会和妇女联合会的,都遭到了洗劫。到处都在抓人,到处都在杀人,南昌城里立时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朱培德带着他的马弁站在军官教育团所在地的那个操场上,他一会儿看看曾经在这里驻守的军官教育团的营房,一会儿又看看立在操场一角的那根高耸的旗杆。心里不知在想什么,嘴里却在嘀咕着。

原来,朱培德是在睹物思人,骂他的老同学朱德,说他不识抬举,忘恩负义。旗杆上的青天白日旗虽然还挂着,却一直下垂,显得有气无力的样子,与此时朱培德的心境很默契。

此时,朱培德的心里是很复杂的。他曾为昔日的好友朱德,在军官教育团为他培育了大批军事人才,感激过、赞赏过……但是,现在却为这个狡猾的共产党朱德,居然拉走了他的整个军官教育团而愤恨不已!

朱培德系云南盐兴人,早年毕业于云南讲武堂,与朱德是同窗好友,两人私交甚厚,皆性情温和,礼贤谦让,有“模范二朱”之称。可是现在两人却信仰不同,已经分属两个敌对的阶级或党派,以后只能是“刀兵相见”了。

想到这里,朱培德多少有些伤感。他永远也不理解朱德的心胸有多宽,志向有多远,人格有多善,而只是一味在抱怨他走火入魔,想入非非。因为对朱培德来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在“强大”面前只有依附不能反抗,才是明智之举。而这个朱德,留着好日子不过,偏要去受穷。

还有那个姜济寰,也是个“怪人”,好好的省政府代主席不当,也要去转山沟。他就不明白共产党的主张,其吸引力就这么大。他们靠几条破枪能闯天下吗?很难说。此时,他想起来四川人云南人都知道的一句骂人的话,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从本质上说,朱培德还不是那种彻头彻尾的“反共”分子。在大革命时期,他是以国民党左派的面目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早年他参加过讨伐袁世凯的护国战争,那时在护国第二军总司令李烈钧手下当一名旅长,后来在李烈钧的影响下追随孙中山进行国民革命。

在军阀间长期的明争暗斗中,朱培德学会了观望、迎合与见机而动,是一个具有“双重”性格的人。他虽然注重政治,但也看重私人感情,在关键时刻虽不愿为朋友两肋插刀、舍生取义,但也不至于卖友求荣,把朋友逼向绝境。

正是因为这一点,在蒋介石叛变革命、汪精卫继而分共的背景下,他只遣散了在第五方面军中的共产党员,给他们发放路费另谋生路。这种学冯玉祥“礼送”的方式“分共”,比起蒋介石在上海宝山路大屠杀来,的确有了一些人情味,但他的骨子里却与蒋介石、汪精卫一样,都是“反共”派。

所以,朱培德在讲情谊之下是不会放弃原则的。当共产党在他的辖地南昌发动“叛乱”时,当他倚重的好友朱德“背叛”他,又带走了他苦心经营的军官教育团时,他也不能沉默了。他必须抛开私情拿起屠刀宰杀共产党人,因为他真正意识到了共产主义的可怕了。

所以,当他“杀回”南昌时,就下达了通缉、抓捕、枪决共产党残余分子的命令。一听说哪里还有共产党分子,他的神经就会马上绷紧,然后采取四面出击,哪怕是拉网式、地毯式的搜索,也在所不惜,然后坚决予以消灭。

共产党在南昌举行暴动时,朱培德却和张发奎等正在庐山与汪精卫商议如何“清共”,那时,朱培德还不知道共产党首先拿他开刀。所以,他驻扎在南昌的兵力也不多。

他的第五方面军共两个军,第三军和第九军。他们分别驻守距南昌几十里甚至上百里的进贤、吉安一带,城里只有第五方面军总指挥部和第三军的两个团以及一些地方武装,合起来也就三千多人,而共产党所控制的“叶贺”部队却是十六个团共两万两千余人。

这样,他就免不了要被共产党首先进攻。当他得到报告说共产党占领了南昌时,开始还不大相信,后来终于回过神来,马上下了庐山,带着他的第三军两个师向南昌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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