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黄帅

当我7岁那年，在甘肃的一个工地上，通过家里那本皱巴巴的儿歌读物知道了黄帅这个名字时，我怎么会想到，40多年后，我又会听到她死去的消息，她的结局。那是我们家里唯一的一本课外书，不知道是怎么得到的。我已经不记得那本读物的名字了，只记得里面有一首儿歌是描写向阳院的，一个老伯伯和几个儿童坐在院子里，摇着蒲扇，讲故事，听故事。那场景像是在上海，所以，也可能是我母亲回上海探亲时带来的，在路上解解闷。她只有初中文化程度，没有主动买书的习惯，但我也记得她有一次在上海福州路的书店买了一本战地歌集。这本歌集后来我也翻过无数遍，里面有赞美中朝友谊中阿友谊以及当时流行的革命歌曲。

我对那本儿歌上的一首赞扬黄帅的儿歌特别有兴趣，第一是因为儿歌旁边画了一个小姑娘，戴着红领巾，显得特别神气。第二是因为这个名字，黄帅，这个名字听起来就不同凡响。我认识的女生，要么叫什么什么华，什么什么梅，或什么什么娟，什么什么紅，而她，叫黄帅!

    一个特别的名字意味着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学校里有个女孩子的名字叫唐戈，这个名字让我意识到某种差异，某种不同。她和我同年级，但我们不在一个班级。因为她是05厂职工的孩子，我们的工地就简称为05。而我们这些孩子是流动建筑公司的，我们的父母只是临时来到这片工地参加基建。我们身份不同。让我意识到这一点的不是我们跟他们分开上课这样一个事实，而是在看到唐戈这样的女生后。有一次全公司的集体文艺演出活动，学生们也全部集合在广场上，在队伍中我看到了这个叫唐戈的女生，我也不知道是怎么知道她的，可能因为她被挑选出来在前面手握纸花扭秧歌？她的皮肤白皙接近于透明，短发，没有梳辫子，这也是跟大多数女孩子不一样的。她是这么美，我的视线不由自主被吸引，感觉那是另一个世界，一个我无法企及的充满了优越感的世界。

后来她去了哪里？她怎么样了？这些我都不可能知道，她是我偶然一瞥得到的美丽幻象，不会老去，只是随着岁月的流逝慢慢变得模糊。

黄帅也是那个时代的一个幻象。我那时虽然把那首儿歌读了一遍又一遍，却不知道什么是反潮流小将，只是深深地记住了这个特别的名字。前一阵黄帅去世的消息在朋友圈里转发，看了她的经历，有那么点唏嘘，当年的小将就这样地走完了一生，低调平淡得有点令人郁闷，但或许本该如此？关于她的消息，唤醒了一段沉睡的记忆，猛然回首，惊觉时间飞逝，人世变幻莫测，我们这一代人还没有登场就该退场了。时间真是残酷无情啊！

恍然记得，后来黄帅挨批了，有一句话经常被大家挂在嘴上：爬得高，摔得惨。这句话当年似乎就是专门针对她的。突然间黄帅成了我们人生的反面教材。我们这代人，从小就被教导，千万不能爬太高，千万不要乱出风头，否则会摔得很痛。戒骄戒躁，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这样的警句天天念，天天听在耳朵里，父母老师唯恐你会骄傲，唯恐你翘尾巴，要你时时刻刻自我警戒，不能得意忘形，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些话语深入骨髓，一辈子想摆脱也摆脱不了。其实，像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又哪里有机会爬高？俱往矣，我辈只是蓬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