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亡命蜗牛

2021-04-14  本文已影响0人  浪的虛鳴

当我最近留意到,关于他的告示张贴到满城皆是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再如何拼命逃,也逃不掉。

被盯上了,自然是一个无法摆脱的悲剧。

只不过,在这个麻木不仁的城市里,无论悲剧如何泛滥:太阳依旧升起,街头依然熙攘;星月一样流转,鸟虫照旧啼鸣;加班仍在继续,日子还是得过。

八眼

此刻百感交集的我正拿着咖啡和三文治,排在结账队伍的最后头,一言不发地注视着在收银处忙个不停的蜘蛛小姐:

她正彬彬有礼地一边询问着客人的需求,同时一对触肢小心翼翼地用便利袋打包着商品;左一二足熟练地操作收银机以及贩卖烟酒,右二三足忙着轮流打理着关东煮和即食点心、以及加热食物。头上的八只眼睛则来回不停地巡视着店里的安保情况。这看似复杂繁琐的多重工作,她一个人便能应付自如。

午餐时分在收银机前等候结账的长长一大条人龙,很快就只剩下我一人。

虽然我能感觉到,在她那众多眼眸里纷纷投射出了一道道并非出自于接待客人的礼貌、而是另一种异样的目光向我袭来。但我只能心存愧疚地回避着她的目光,低着头默默地走到柜台前放下了东西。

密闭的便利店内只剩下我和她,气氛略显得局促尴尬。她也一时间收起了方才一贯的热情与笑脸,只是无言地拿起三文治顺手放进微波炉里,另一边在收银机上熟练地操作着。隔了十几秒,她用着纤细的声音温柔但又带点哽咽地问:

“请问需要袋子么?”

我下意识用力地摇了摇头,趁她没注意的时候偷瞄了她一眼。

我留意到了,她的脸上不知不觉地蒙上了一层忧愁哀伤的阴霾。

结账完毕,为了尽快地从这个尴尬处境中离开,我快步地走到便利店的大门外。正当我想立马逃回到公司的时候,果不其然地,从我的身后传来了她的呼唤声:

“等一下!”

我想假装没听见,但又有点不忍心,于是我停住了脚步。

她就站在我身后不远处,但我不敢转身面对,只听到她娇柔难为情地开口:“那个...狐先生...”

为了不让她变得更难过,我立刻换上轻松的表情,继而转过身子微笑地回答她:

“嗯?怎么啦?”

“那个...现在,他还好吗?”像是好不容易才鼓起极大勇气,她咬了咬嘴唇,眼巴巴地问道。

我有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才好:

“应该...还好吧,这几天我没找过他了,也不知道他现在如何了。”

“他最近也不跟我联系了,我拜托一下你...你能帮我找一下他,可以吗?”无论是她的语气或眼神,都带着沉重浓烈的悲伤与哀求。

我心疼地直视着眼前这个柔弱可怜的女孩,轻轻地点了点头。

猫薄荷

加完班之后的将近九点,我离开公司穿过好几个街口,来到了一间酒吧里。

一进门我就看见了正在擦拭着酒杯的企鹅,他侧着头看了我一眼,然后扬了扬他那又黄又尖的嘴喙向我打招呼。

我路过他站立着的吧台跟前,问:“阿狮呢?”

他并没有说话,只是扭动着黝黑的颈脖,再次扬着又黄又尖的嘴喙指向了酒吧里的某个深处。

我沿着他所指的方向迈步走了过去。

阿狮是我与蜗牛的上司,拥有着一妻一儿的幸福家庭,有车有房收入丰厚,在事业上也相当成功,是这座城市里的典型中产阶层。

但,最近他变得不太愿意回家。

大概是他的人生太过于顺利了,现在他对于眼下的单调枯燥的平凡生活感到十分乏味,亦不想面对,且无论他作出怎样的尝试,他对可预见的未来貌似已提不起兴趣。

他需要一些新的刺激,来重燃他对人生与生活的期待与激情。他是这么向我提起的。

虽然我也不想在他最需要独自冷静的时候来打扰他,但在我认识的人之中,只有他与蜗牛走得最近。

当我来到阿狮的身边,他正慵懒地伏在桌子上,把血红色的舌头伸到嘴巴外,犹如一只温驯猫咪趴在牛奶盘面前一样,正慢呑呑“叭嗒叭嗒”地,一点点地舔着酒杯里的威士忌。

看上去他不想理会身边的任何人,包括我,甚至我坐在了他的面前,他也不愿抬眼望一下,只是自顾自地,继续专注于用舌尖去拨弄那酒杯里不时翻起的金黄小浪花。

我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半晌,才开口问了一句:

“蜗牛的事,我们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吗。”

他收起了舌头,然后深深地从鼻孔呼出一道重重的气息,接着用右爪托起了下巴,目光依然没有离开杯中的威士忌半寸,略有所思地回答道:

“生死有命,我们这些外人,也只能爱莫能助。”

“那他还在这座城市里么。”

阿狮抬眼看了我一下:

“他应该没走。想走,也走不远吧。更何况,他不会扔下小别墅不管的。”

“那他还在原来呆着的那处地方么。”

“嗯,怎么了?”

“只是想关心一下他的近况而已。”

他“哼”地冷笑一声,继而从怀里掏出一个迷你铁盒,把它打开放在桌子上。铁盒子里显然易见的,装满了褐黄色的不知名草叶。

只见他沉默地从铁盒里拿起一小撮草叶撒在掌心之中,先是轻柔地搓揉几下,再把掌心往自己的嘴巴和鼻子上轻轻一捂。

接着阿狮好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他的呼吸开始急促兴奋,双目的眼神变得失焦迷离,全身在忘形肆意地扭动不停:一头平时在办公室内威风凛凛、庄严高傲的狮子,如今竟变成了一只正在撒娇打滚的可爱猫儿。像极了那些嗑上迷幻药的年轻人。

就这样过了好几分钟,他才恢复清醒的意识。

目睹整个过程的我,带着不解的疑惑问着他:

“你什么时候开始沾上这玩意儿的?”

“你说这个?”此时他似乎显得比刚才要来得精神奕奕:“这只不过是猫薄荷,主要有放松舒缓情绪的作用。”

我看了看那个小铁盒,又看了看他,没有再说话。

正当我打算从他身边离开,去找蜗牛的时候,他突然对我补充道:

“今晚还是和以前一样,如果我老婆问起了你,你就说我跟你一起去应酬客户。”

猎人

我眼中的蜗牛,是一个为数不多的优秀年轻人。

他斯文有学识,沉稳有上进心。年幼时虽失去双亲,但他凭着数年来不懈的努力,终于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在郊区的一幢四层半的螺壳型设计的独立小别墅。

他的别墅我去过:一楼是客厅,两楼是主人房,三、四楼分别是书房与健身娱乐室,而在别墅的螺尖式楼顶,则建有一个小型的透明晶亮的玻璃棚。热衷慢生活的他,最喜欢在闲时在玻璃棚内呆上一整天。

这是他毕生打拼下来唯一值钱的珍贵财产。因此就算在这个非逃命不可的时候,他大概也割舍不了,也要背负起这一幢生命无法承受的重荷,要与它一齐远走高飞吧。

然而,正如方才阿狮说的那样,这样子它逃不远。

离开了酒吧的我连忙拦下计程车,前往郊区那蜗牛的住所。结果就在通往郊区的半路上,我发现到了他那四层半的螺壳型别墅。

我赶紧下车来到别墅大门前,按下了门铃。出来迎接我的,便是蜗牛本人。但他看起来反应有点冷淡,似乎我来找他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哦。”他如此向我打了一声招呼,便转身拖着长长的尾巴走进了客厅。

为了不让足腺分泌出来的粘液致使访客摔倒,蜗牛的客厅地板铺上了一大张防滑地毯。我两脚踩在地毯上,尾随在他的身后走进了别墅,然后迫不及待地问着他:

“你怎么还在这里?”

他一边在前面走着,头上两根触角顶端的眼珠子也不愿转过来看着我:

“这就是我的家呀。”

“我知道这是你最宝贵的家,但按道理来说,你应该越跑越远才对,怎么你现在...”

“我都没想过要逃,Bro。这种事情有谁能逃得掉。相反地,我还想把别墅再往市中心里再挪近一点儿。”

他此时停下了脚步,长长地伸出左边的肉触角,如同一只大手般勾搭在我的肩头上,而触角上的那颗眼珠子,此刻带着深长的意味注视着我。我似乎感应到了他的想法,没有再追问下去。

而他脑袋右边的触角则沿着墙壁伸过去,探向那挂在墙上的时钟,接着他说:

“时间都这么晚了,要不要跟我上楼顶去观星?也许,这是最后一次了。”

正当我准备听从他那处之泰然的建议的时候,没料到在我们身后传来了一阵沉重得响彻心扉的敲门声。

一阵不祥的预感在我的心头油然而生,我警觉地立刻转过身,把蜗牛挡在我身后的同时,也试图不让他去开门。

嘭!嘭!嘭!那敲门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粗暴。

形同一根巨重的大铁锤子槌打在我的心脏上,我的心也开始“扑扑”地乱跳。

我的身躯虽然瘦弱,但在这种时候所产生的强烈的保护心切让我死死地拦在了蜗牛前面,此前我从未察觉到,原来我也拥有那誓死保护重要东西的勇气和决心。

只是这种由弱者激发出来的挣扎与反抗显得非常渺小而徒劳。

在等了半晌没有人去应门之后,敲门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有谁在用一道怪力去拧着大门的门锁。

几秒后,随着门锁被拧开,一道皎洁冷酷的月光射在暗红的地地毯上,映照出一个阴森高大得让人毛骨悚然的扭曲身影。

只见那身影正迈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地向我们走来,其右手中还握着一把双管猎枪。

我从未曾如此近距离直视过猎人,对比起身边蜗牛的沉着冷静,我显得紧张发抖,双腿也微微颤动着。

直到猎人来到我俩跟前,把他右手上的猎枪高举过我的头顶,然后枪口对准我的脑壳狠狠地砸了一下,继而语气生硬地命令我:

“让开,小狐狸。”

即使那枪管子砸得我脑袋一阵发疼,然而我的倔强令我装作没听见。

这激起了猎人的不满,他下着最后通牒:

“再不让开,下一个就得轮到你了。”

反而是作出觉悟的蜗牛轻轻地用触角拍了拍我肩膀,又如安慰似的摸摸我的头,最后和我说道:

“谢谢你,Bro。你为我做的已经够多了。我不会忘记你的,一生一世。”

说完,他用尽全身力气地把挡在前面的我推开,自己单独与猎人对峙。那一瞬间,他的表情尤其镇定自若,视死如归。

......

就这样,蜗牛的性命便如此平白无辜地猎人夺去了。也许,生命的消逝从来都是不讲理由的。

一直守候在别墅门外的我,尽管老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身边人在无形之间被剥夺生命的事实,我一时三刻始终无法接受。

直至在稍后时间里我亲眼看到,从停泊在别墅前的空地上一辆黑箱车那走下来几名善后人员,把蜗牛的尸体从别墅里搬运离开。

而猎人在随后离开别墅之前,往我手里塞了一封信。

一封蜗牛在临死不久前立下的遗嘱。

星夜吊床

他与她的邂逅,就在我们公司楼下的连锁便利店里开始的。

他以素食为主,尤其钟爱便利店时常贩卖的什菜沙拉和紫菜饭卷。因此身为老主顾的他与资深员工的她这般一来二去,彼此就渐渐熟络了。

也许在某日的清晨时分,正在烦恼着早餐吃什么的他,在不知不觉之间被她那招牌式的热情笑容所吸引;又或者在某个压抑的阴天午后,心情不畅的她恰好遇上了他来到店内挑选下午茶,而深深地被他那优雅专注的气质所迷住。

于是在便利店门前的白桦树上,久违地传来了那年盛夏的第一次悠长清脆的蝉鸣。

她也曾在他的邀请之下到访过别墅,与他独自二人坐在楼顶的玻璃棚里约会。

他最记得她当时有点遗憾地对他说过:

“这个玻璃棚的设计真不错,无论何时都能享受到最灿烂的阳光,最漂亮的彩虹,还有夜晚最绚丽的星。只不过...”

“不过什么?”两根触角上的眼珠子充满着好奇。

“不过呀,这里的空间不是特别大。”她当时用着六只手脚打着比划道:“如果能再大一点儿的话,我可以织成一张大大的网,这样我们就可以舒服地躺在上面,每天晚上都能欣赏得到那漫无边际的夜色了。”

“这主意不错呀。”他眼里顿时大放异彩,脸上露出折服的表情。

其实根本不用抬头仰望着夜空,因为彼时眼中的她,正如满天的星星般闪闪发光。

因此,蜗牛的遗嘱里提及到,在他走了之后,这幢作为他身后唯一财产的别墅,将会遗赠给她,而为何蜗牛到最后一刻还要把别墅往市中心搬移,是为了方便她日后上下班的通勤便利。

只是不知道,蜘蛛小姐在收到这份礼物之时,抱着的,是如何的一种心境。

想到这里,我的眼睛不由得一片湿润,为了不让泪水划落下来,我努力地把头抬起来,仰视着天空。也许是泪水模糊了视线,那漫天璀璨的星星此刻变得黯淡了些。

星星似乎也变少了好几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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