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观音山

有一個多星期的時間，水以每小時十五公分的速度上升。這些細節吸引我，直至我把相機的焦距調準了，把鏡頭縮小了：我分分秒秒注意著磚柱上的昆蟲的動靜。當一切都結束時，我登上船，離開巫山。河流已變成湖。

自此我就不曾回去了。這不是我的計畫，而我不確定我為什麼耽擱。也許這是因為我想完成我的第二本書，我擔心舊地重遊會讓我分心。或者，也許三峽大壩的不可改變性讓我感到難過。  

第一次读彼得海斯勒的《消失中的江城》的时候对这段话有着很深感触，原因无他，我的故乡也被淹没在河水之下，河流也变成了湖。

出门进门，想家的人。

我有段时间很喜欢坐火车，因为它无形中拉近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尤其是节假日高峰期。是可以用寸步难行来形容的。要是碰着健谈的长辈，多数第一个问题是你哪儿人呀？笑着回答：“永州人。”“永州哪啊？”

你是哪儿人呀？我不是个对地理很敏感的人，当然这是因为我自己去过的地方还太少，风土人情之类的知识确实很匮乏。往往这个时候，我会认真听其他愿意分享家乡朋友的故事。无形中，把他同他的家乡联系到了一起。虽然不准确，却有些模糊的概念。就像给盒子贴标签，没有打开时只能凭标签去判断。

火车线路的站点，各个地方的名字。有的真的很美，充满诗意，让人有着无限遐想。

从车窗向外看，或晴空万里，或阴雨低垂，或灯红酒绿，或流亡之地，或出发，或到达，或熟悉，或陌生。有出发，就有到达，有出门，就有进门。希望一切顺利，一切安好。

慈悲的人间。

团结，紧张，严肃，活泼。

这四个词写在一面大大的红砖墙上，红砖墙建筑的前身是公社，公社的前身是一堆尚未开采的石头。

父亲带我走在水口唯一的主街道上，到处都是熟人，沿河的小镇，时间早已停止。没有新建的房屋，没有新来的商户。

你看这段路比其他路高了好多，因为路被压坏了，最简单的修补就是再垫一层，久而久之，就比周围的路高了好几公分。

你看那棵树，上面以前还有死人呢。战争时期，爆炸后的残肢挂在树上，吓得我们都不敢往那过。

你看那个废弃的黑洞就是战时的防空洞，现在到处都是杂草，小时候是躲猫猫的最好去处。

你看那边的高塔，曾经是关押精神病人的地方。现在，一只警惕的黄狗走了出来，冲我们叫唤，一位面容憔悴的母亲走了出来，问我们的来意。父亲说来见见老朋友，但他好像不住在这了。

你爷爷以前经常来这挑水，从这个坡下去，过那儿的铁桥。只是现在都是杂草，看不见了。

夜晚，下起了雨，一滴滴，淅沥沥，融入河流，去往远方。

这不是地的问题，是心的问题。

曾经她这么对我说，边说边摸着猫咪的头。就好像蒲公英，生下来就得看风的旨意，没有选择的余地。吹到哪儿，就是哪儿。你可以说是随遇而安，你也可以想的更糟。你就是想的更糟的那种人。

有的蒲公英在石缝里也能活，有的在田边却枯萎。说到底还是心的问题。你就算走到雪国去，你也活不下来。说到底你就从来没想过自己的问题。

就像豆子（猫咪的名字）出门，它或许消失好几天，但只要它肯回来，它还是愿意回来。

可我好像不太愿意回来。

在城门头喝糖水的时候，接了个朋友的电话，无意中说了家乡话。热情的阿姨问我是不是四川来的呀？我笑着说，很可惜不是。阿姨说：听你口音有点像那边。

后来和四川朋友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发现四川话确实大部分都能听懂，方言的发音确实有相似的地方。但我终究没办法很准确的描述，这需要专业知识和语言天赋。很可惜，我这两方面都没有。

口音、服饰、性格、饮食习惯、身高等等都是标识。总会有属于那个地方的某种标识。

我觉得在我这个年纪，就我现在的状态就是野马。撒了欢地死命跑，跑到哪算哪。你要我安安静静待在哪儿，一天两天是没问题地，一个月两个月也没问题。要是突然间告诉我后半生就这样啦？你杀了我吧。

我总觉得中国甚至是世界的地图在向我展开，无限的旅途。未知，永远是最吸引我的东西。

可我越往前走，我就越清楚自己属于哪，即使自己不一定承认，但那就是现实。

前世今生，月下洗面。

鸟宿池边树，僧敲夜下门。

我妈妈很喜欢包饺子，曾经有次她告诉了我原因，说是小时候的一位保姆，是北方人，喜欢包饺子，各种各样的包法。于是我妈妈也变得喜欢这种偏北方的食物。除了普通的包法外，还有两张饺皮一起包，包成太阳花形状的饺子。

北方人，南方饺子。

我想起了1931年沈从文先生成书的《边城》。其中写作过程中暂停了一段时间，因为先生的母亲病危，先生从北京赶赴湘西，千里迢迢，跋山涉水。这段旅途也对《边城》提供了更深更丰富的内涵。他说要表现一种优美,健康而又不悖乎人性的人生形式，为人类爱字作一度恰如其分的说明。

我很喜欢这段表述，这也是我很想做到的事情。我想我只能根植于我脚下的这片土壤，我的责任与义务也是在这片土壤上。

如同这段《亚洲铜》

亚洲铜 亚洲铜

祖父死在这里 父亲死在这里 我也会死在这里

你是唯一的一块埋人的地方

我也将埋葬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