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三一回 霍氏专权逐渐失宠 谋政变宣帝灭其族｜大汉雄风｜通鉴演

汉宣帝地节四年，公元前66年，二月，汉宣帝赐其外祖母“博平君”称号，封其舅父王无故为平昌侯、王武为乐昌侯。五月，山阳、济阴两地下了一场大冰雹，如鸡蛋般大小，深二尺五寸，有二十多人被冰雹砸死，连鸟儿也全被砸死了。

汉宣帝下诏：“从今以后，凡有儿子窝藏父母、妻子窝藏丈夫、孙子窝藏祖父母的，一律不治罪。”

孔子周游列国的时候，到了楚国的叶地。叶地的行政长官叶公与孔子探讨了一个理论问题。叶公语孔子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隐，子为父隐，直在其中矣。”（《论语·子路》13·18）叶公告诉孔子说：“我的家乡有个正直的人，他的父亲偷了人家的羊，他告发了父亲。”孔子说：“我家乡的正直的人和你讲的正直人不一样。父亲为儿子隐瞒，儿子为父亲隐瞒，正直就在其中了。”

霍显、霍禹、霍山、霍云眼看霍家的权势日益被削弱，多次聚在一起痛哭流涕，自怨自艾。霍山曾说：“如今丞相当权，天子信任，大将军在世时的法令全被更改，还宣扬大将军的过失。那些儒生大都为贫贱子弟，从偏远的地方来到京城，衣食无着，却爱说狂言，不避忌讳，大将军一向痛恨他们，但如今皇上却专爱和这些儒生聊天。这些儒生给皇上上书，常说我们我们霍家的不是。曾经有人上书说我们兄弟骄横霸道，话很不好听，被我压下没有上报。后来上书的人越来越狡猾，都改成秘密奏章，皇上总是让中书令取走，并不通过尚书，也更加不信任我。我还听说民间传言说霍氏毒死许皇后，难道真有这回事吗？”霍显吓坏了，便告诉了了霍禹、霍云。霍禹、霍云大惊，说：“如果真是这样，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们！皇上将霍家女婿释权放逐，大概就是这个缘故。这是大罪啊！一旦事发，必遭严惩，怎么办？”于是开始酝酿反叛朝廷的阴谋。

霍云的舅父李竟有一位要好的朋友叫张赦。张赦看到霍云一家人惊慌不安，便对李竟说：“如今是丞相魏相和平恩侯许广汉当权，可以让霍太夫人向上官太后进言，先将这两人杀了，再将皇上废了。废掉当今皇上，全由皇太后决定。”这件事被长安男子张章告发，汉宣帝将此事交给廷尉和执金吾处理，逮捕了张赦等人。后来，汉宣帝又下诏，命令不要抓人。霍山等更加慌恐，商议说：“这是皇上尊重太后，所以不深究，但苗头已经不妙，时间长了还会爆发。一旦爆发，将是灭门之祸，不如先下手为强。”于是决定霍家女儿各自回家告知自己的丈夫，但女婿们都说：“大祸来了，往哪里跑！”

正巧李竟因为和诸侯王结交被朝廷治罪，供词中涉及霍氏家族，汉宣帝下诏：“霍云、霍山不适合再在宫中供职，免职回家。”山阳太守张敞向汉宣帝上了一道秘奏，说：“我听说，春秋时鲁国的公子季友有功于鲁国，晋国的赵衰有功于晋国，齐国的田完有功于齐国，都受到恩惠，并延及子孙。但是最后田氏篡夺了齐国政权，赵氏瓜分了晋国，季氏则专权于鲁国。因此，孔子作《春秋》，考察各国的兴衰，严厉批判卿大夫世袭。当年，大将军掌权，天下安定，功劳不小。周公辅政才七年就归政于周成王，而大将军掌权达二十年之久。鼎盛时期，大将军感动天地，势侵日月。应由大臣向朝廷提出：‘陛下褒奖宠信已故大将军，以报答他对国家的功德，已经足够了。近来辅政大臣专擅朝政，外戚势力强大，君臣名分不清，请朝廷解除霍氏三侯的官职让其归家；对卫将军张安世，也应赐予几案与手杖，退休回家，以列候的身分充当天子的老师，由陛下时常召见慰问。’陛下则可以公开下诏，表示他们对国家有功，不准群臣所请；群臣再据理力争，然后陛下予以批准。这样一来，天下人肯定会认为陛下不忘他们的功德而群臣又知礼，霍氏一家也可以世世代代没有忧患。现在朝中听不到直言，只是由陛下自己下诏，这不是好办法。现在霍氏两侯已被赶出宫廷，从人情的角度考虑，都是一样的，因此我猜度，霍禹和他的亲戚僚属一定会心中害怕。天子近臣恐慌自危，也不是万全的办法。我愿在朝中首先公开提出我的意见，只是我身在遥远的山阳郡，无法实现。希望陛下仔细考虑。”汉宣帝认为张敞的建议很好，但始终没有召他来京。

霍禹、霍山等人的家中多次出现怪异之事，人人忧虑。霍山说：“丞相擅自减少宗庙祭祀用的羊羔、兔子和青蛙，可以以此为借口向他问罪。”于是，密谋让上官太后设酒宴款待博平君王媪，召丞相魏相、平恩侯许广汉及其属下作陪，然后让范明友、邓广汉奉太后之命将他们斩杀，乘机废掉汉宣帝，立霍禹为皇帝。密谋已定，尚未动手，汉宣帝任命霍云为玄菟太守，太中大夫任宣为代郡太守。玄菟郡在现在的朝鲜。就在此时，霍氏的阴谋被发觉。七月，霍云、霍山、范明友自杀；霍显、霍禹、邓广汉等被逮捕，霍禹被腰斩，霍显及霍氏兄弟姐妹全部被处死，与霍氏有牵连而被诛杀的有数十家。太仆杜延年因为是霍家旧友，也被株连免官。八月初一，霍皇后被废，囚禁于昭台宫。八月十七日，汉宣帝下诏，将告发霍氏政变阴谋的男子张章、期门董忠、左曹杨恽、侍中金安上、史高封为列候。杨恽是前丞相杨敞的儿子，金安上是前车骑将军金日磾弟弟的儿子，史高是史良娣哥哥的儿子。

当初，霍氏一族奢侈放纵，茂陵人徐福说：“霍氏必亡。奢侈必然不逊，不逊必然犯上。犯上，就是大逆不道。身居高位，必受妒恨。霍氏一族长期把持朝政，已经遭到很多人的妒恨。天下人妒恨，又大逆不道，怎么会不灭亡！”于是，上书朝廷说：“霍氏一族权势太盛，陛下既然厚爱他们，就应时常约束，不要让他们走到灭亡的地步！”上书了三次，宣帝都未采纳。后来霍氏一族被诛，曾告发过霍氏的人都被封赏，有人上书汉宣帝说：“我听说，有一位客人到主人家拜访，见主人家炉灶的烟囱是直的，旁边又堆有柴薪，客人便对主人说：‘烟囱应改为弯曲的，并将柴薪搬得远一点，不然会发生火灾的！’主人默然不理。不久，主人家果然失火，邻居们都来救火，幸好将火扑灭了。于是，主人家杀牛摆酒，感谢邻居，还把在救火中烧伤的人请到上座，其余的则按出力大小依次就坐，但没有请那位建议他改弯烟囱的人。有人对这家主人说：‘当初要是听了那位客人的劝告，就不用杀牛摆酒，也不会有火灾。如今论功宴请邻居，建议改弯烟囱、移走柴薪的人没有功劳，而在救火时被烧得焦头烂额的人才是上客吗？’主人这才醒悟，将那位客人请来。茂陵人徐福多次上书说霍氏将会谋反，应当预先防范。假如陛下接受徐福的劝告，那么朝廷不用划出土地分封列候，臣下也不会有叛乱而遭受诛杀的大祸。现在事情既然已经过去，而只有徐福没有受到赏赐，希望陛下明察，嘉许其‘徙薪曲突’之策，使他居于那些焦头烂额的人之上！”汉宣帝这才赐给徐福绸缎十匹，后又任命他为郎官。

汉宣帝刚登基时，去祭拜汉高祖，大将军霍光同车陪乘。霍光坐在车上，汉宣帝心中十分恐慌，如芒在背。后来改由车骑将军张安世同车陪乘，汉宣帝这才觉得轻松从容、安全亲近。等到霍光死了，宗族最终遭到诛杀，民间传说，霍家的灾祸其实早在霍光陪汉宣帝乘车时就已经萌芽了。十二年后，霍皇后又被迁到云林馆，实际上打入了冷宫，霍皇后自杀。

班固评论说，霍光身受武帝托孤重任，汉室寄托在他身上，匡扶国家，安定社稷，拥护汉昭帝，拥立汉宣帝，即使是周公、伊尹也不过如此！然而，霍光不学无术，不明大理，隐瞒妻子邪恶的阴谋，立自己的女儿为皇后，沉溺于过多的欲望，不断加剧了家族覆亡的灾祸，身死才三年，宗族就遭诛灭，实在令人悲哀！

司马光评论说，霍光辅佐汉朝廷，可以说是忠心耿耿，然而终究未能使其宗族免遭灾祸，什么原因？赏罚大权，只有君王才能享有，如果由臣下掌握，长期不归还君王，则很少能逃脱灭亡的命运。以汉昭帝的贤明，十四岁时就能洞察上官桀的奸诈，本来可以亲理朝政了，更何况汉宣帝十九岁即皇位，聪明刚毅，了解民间疾苦，而霍光却依然长期专擅大权，不知引退，反在朝中广植私党，致使君主怨愤，官民不满，咬牙切齿，侧目而视，都在等待时机改变这一切，霍光自己能够免祸，已是算是侥幸了，何况他的子孙却更加骄横奢侈！尽管如此，假如当初汉宣帝只赏赐霍光的子孙，赐他们官阶和俸禄，让他们富有，也让他们享用大县的收入，定期前来朝见皇帝，也就足以报答霍光的盛德了；而汉宣帝仍然让他们主持朝政，授以兵权，等到事态严重，才对他们加以裁夺，以至他们心生恐惧怨恨，生出反叛朝廷的阴谋。这难道只是霍氏自己招致的灾祸吗？这也是汉宣帝长期放任纵容造成的。春秋时，斗椒在楚国作乱，楚庄王灭了他的宗族，却赦免了担任箴尹的斗克黄，认为如果不让斗子文延续后代，不利于勉励人民向善。以霍显、霍禹、霍云、霍山犯下的罪行，虽然应当诛灭全族，但霍光的功勋却不可无人祭祀，汉宣帝竟将其全族老小全部处死，也未免刻薄寡恩了！

斗子文，又名斗谷於菟，春秋时楚国著名的令尹，对楚国的强大和北上争霸，发挥了重要作用。孔子多次对他进行评论，记载在《论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