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始皇后——第八十九章 西平韶华 著书立说
自赵全走后,学堂之事便由张苍和小师父轮流教习,后来,毕之渐渐走出失亲之痛,偶尔也帮忙指导一些孩子
七月初,梅姑一封书信,表哥赵王偃薨逝、娄氏之子迁立位为王。姬氏之子嘉儿随李牧将军守卫边关,战绩卓著。
“毕之见过公主”
我抬起头:“毕之来了,来,坐”
他依言坐到我对面问道:“不知公主召我前来,有何要事?”
“奥”我抬起头看了他一眼,指指面前蒸好的奶酪:“给你留的,你若再不来,担心它会坏掉,便让人去喊你来赶紧吃掉”
“就为这个?!”毕之指着奶酪,睁大眼睛问道
“恩”我点点头。继续读着书简
“咳!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让我急匆匆赶来”
“快点吃吧”
“奥”他这才来到对面,盘坐下身,吃过几口,抬头问我:“公主看的是何书?”
“也没什么,公孙子龙的诡辩”
“就是那个白马非马?”
“正是,你看过吗?”
“读过”
“觉得如何?”
他转着眼珠思索:“趣味恒生、老少皆宜、别有深意”
“毕之就是毕之,总是能切中要害”
正说着,小师父走了进来:“说什么呢,这么热闹”
“公子”
小师父扬扬手,示意毕之不必起身行礼,自己拉了张坐席靠到案角,三人挤在一案
“村里庄稼这就算弄完了?”我问
“都种上了”小师父答
“那就好”
“嗳,你们到底说了什么,怎的不告诉我”
“哪有什么”我撑起竹简掀与他看:“只不过是公孙子龙的书”
“怎么又看这个,记得你看过不少遍了”
“正如毕之所说,公孙龙之辩有趣、众人都爱读。而且细品起来还大有深意。闲来无事,不爱孔子真言,倒喜欢翻翻龙子的歪理”
小师父看看毕之,又看看我:“你们是说,只要有趣,众人就会爱读?”
“当然”
“法学呢?”
毕之与我齐齐看向小师父:“法学自然道理深刻,却太过枯燥无味。若非专学此道之人看过,应会昏昏欲睡吧”
“不若这些新奇故事让人耳目一新、放松情绪”我跟着毕之所言,补充道。
小师父似乎在与我们说,又似乎在自言自语:“不、我是说那个大有深意!”
自此,小师父开始试着写一些有趣的小故事,但大部分时间,又开始研究法学,而对于小师父再次提笔,刚开始我倒也没放在心上,直到这日我与小师父再登孤愤台,想着落日还早,他便提笔而写,我在旁边刺绣美景,偶尔起身替他研磨顺笔
“原来你们在这里,让我好找”
我抬起头,是毕之来了,便半玩笑道:“你不好好教书,再乱跑,看我还给你饭吃”
毕之撇撇嘴:“太阳都快落山了,驴子也该歇会了”
小师父停笔,歪头道:“你们俩的嘴这样利、就来评评我这篇文章如何?”
“求之不得”毕之说着,快步抢过竹简,对我轻抬了抬下巴:“我先看看今日又有什么警世之作”
“嗳,小心!墨还没干”小师父提醒道,可是已经晚了,墨汁沾在毕之暗黄色的衣袍上甚是眨眼
毕之倒是不在意,依旧不管不顾的扫视着竹简上的字,一旁的我看得心急,连问好几遍:“看完了没?”
“刑过不避大臣、赏善不遗匹夫……可会真有如此世界?”毕之缓缓放下手中竹简,竟有些痴愣
我拿过竹简,看过一遍,通篇围绕的不过是‘法不阿贵’的思想主旨,而难得的是:这是历史上第一次提出‘君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的想法!
这也正是法律尊严的最痛之处
“依我看,还是我去替公子做个教书先生,而公子安心著书最好!”
毕之一言成谶
自此,小师父彻底放弃教书,正式专注于著书
……………………
《立说》
前有公孙子龙的文章通读,加上我与毕之几句点拨,小师父的法学文章从以前犀利庄重的论文型渐渐向幽默讽刺的故事型转变。
“哈哈哈”毕之翻着竹简,捧腹大笑:“笑死我了、笑死我了,这个人也太笨了,守着木桩等兔子自己撞晕!估计他这辈子都吃不到兔肉了哈哈哈”
小师父看了看他,问道:“你觉得,可还有需要更改之处?”
“完美无瑕”毕之赞叹道:“文章构思精妙、描写大胆、语句讽刺、于平实之中见真地!妙啊!真是妙!子曰:朝闻道、夕可死!若他见此文章,怕是也不舍得死了,总期盼还能再读一篇……哈哈哈”
小师父看看我,也笑的极为开心,口称:“这个毕之”随后问我:“玉儿以为呢”
“较之公孙子龙,更见传神!玉儿以小师父为荣”
“若非你提醒我,大有深意四字,我定是一辈子也想不到要如此妙趣横生的下笔!你可是最大的功臣啦”
“公子怎的都不提我!好歹也有我的功劳不是!”
小师父摇头笑笑,也不管他,只管问我:“玉儿冷不冷?要不要加件衣服”
“这个冬日有毕之的药养着,竟没怎么觉得冷”我继续研着墨汁,毕之则由着急换了一副得意的神情。
“那就好”他儒雅而笑,低头拨动笔杆,再次专注下笔
如此一个冬日,十篇说理精辟、文锋犀利的文章赫然问世。不管大雪覆盖、还是狂风怒吼,始终凉不掉火炉旁的纯粹热情。
…………
转眼,又是一个三月,春风回暖,吹红桃花,吹绿草木,吹醒万物、也吹传开小师父的万世文章。
没用多久,小师父大部分的文章开始得到流传珍藏,更有不少当世大才不辞辛苦、亲自入山拜学抄录
西平,这个贫穷而狭窄的封地也日渐热闹起来。
四月,梦瑶生下一女,取名为盼儿
五月,恰儿又为阿苍诞下一儿,取名为宏。
眼看身边环绕的孩子越来越多,我们也渐渐宽了心。小师父亦将那份殷殷切切的心情全数投入到无限才情的创作之中。
而我,似乎也就随遇而安,听从天意了……
像他说的:重要的是我们在一起,不会分离
…………
这日,毕之非常反常、饭食不多、话也不多。为孩子们上完课,便独自一人去了后山
“毕之这是怎么了?”小师父不解的问到
“小师父难不成忘了、今日是老夫人忌日”
“怪不得呢”小师父这才猛然抬头,随后低叹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道:“要不,玉儿去看看他吧”
傍晚的凉风刮过,卷来无数落寞,毕之孤零零的坐在土坟前,手持一壶酒,半饮半洒
我走过去,先是祭拜了老夫人,随后如他一般,随地坐到他的身侧,垂下头拾捡着地上的石子土块,撒上坟堆。掂量着问:“还怪我吗”
良久,他才开口:“我从未怪过公主,我只怪自己,想想自己竟不如赵全!他好歹还能做点什么!”
“我答应过老夫人,会照顾好你,我不会同意你赴险”我转回头,看了一眼孤零零的墓碑:“老夫人也不会同意的”
他愣愣的看着墓碑,垂头一笑:“母亲在家中是庶出,后来嫁来甘家又是续弦,从未被人瞧起过…父亲对她也是可有可无。自从生下我,这才在家中有了些地位。小时候看她待大哥比待我更好,常常觉得大哥才是她亲生的。现在想来,知晓她是为了我,可当时,所作所言,真是让她伤心。后来秦王召祖父后人入宫伴读,大哥胆小,不肯前去。父亲无奈,便指了我,我自是心甘情愿、如龙入海,只是苦了母亲,整日为我提心吊胆、担惊受怕。想想她这一生都过的极为小心安分,甚至压制到我都不曾听过她大声说话……她常常说我是她的全部,可我并未给她带来多少幸福……”眼泪顺着他的鼻尖划下:“真是悲苦的一生”
“好在这悲苦的一生都过去了”
“是啊!都过去了”他的声音很沉很沉:“陪着那个死去的甘罗一起去了”
我拍拍他的肩头:“以后不要叫我公主了,我早以不是什么公主,就像你已经不是甘罗”
“那该喊你什么?像他们一样喊你夫人?或者家主?”我听不出这句话的意味,不过我无需明白
“你如今是韩氏子孙,而我是韩家媳妇,毕竟我还比你年长几岁,让你如刍儿一般,喊我一声阿姐,不为过吧?”我站起身,拍拍衣服上的土,他的目光随着我高抬,我向他伸出手:“走吧!让累了的人休息。而我们面前,想必还有很长的路需要互相搀扶着走下去!”
毕之琥珀色的瞳孔被夕阳染亮,缓缓向我伸过手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