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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人焦虑的外化具象

2018-02-26  本文已影响0人  史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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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0年以前的香港,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渔村,唐朝开始隶属于广州东莞,直到明万历年间,才以“新安县”的名义独立。从5000人的小渔村,到人口700多万的世界第三大金融贸易中心,香港能入世界的法眼、乃至登上国际舞台,完完全全是“现代”的功劳。“现代性”的“地理大发现”,使得香港作为优良港口的贸易价值得以真正凸显;而西方与现代的共生关系及其对香港的粗暴侵犯,本身就奠定了中国体认“现代”的屈辱模型。最终,香港年表上,所有说得上的大事,可以说都发生在1842年之后。

作为一个标志性的年份,1984为香港留下了13年的准空窗期。据传,当年邓公征求“一国两制”的年限,首先提出“15年不变”,会场内的人民代表不置可否,鸦雀无声;直到邓公话锋一转,改说“50年不变”,台下方掌声雷动,全力拥护。知识考古不关心事实本身的真假,更在意这一事件的发生意味着什么,从这个意义上说,15年也好,50年也罢,中央政府可以妥协,可以耐心等待,但对于港人来说,无论怎样,总有一道大限横亘心头,成为挥之不去的梦魇。97之后,尽管中央政府在帮助香港对抗索罗斯与亚洲金融风暴时倾尽全力,但13年的“自由”体验,使得香港根本不可能在感情上与中央/大陆同气连枝。用周蕾《写在家国之外》的话说:“处于英国与中国之间,香港的后殖民境况具有双重的不可能性——香港将不可能屈服于中国民族主义/本土主义的再度君临,正如它过去不可能屈服于英国殖民主义一样”(P94),“应该如何去讨论一个被逼回归‘祖国’的后殖民地区?特别因为这个‘祖国’与以前的殖民者是同样地施行帝国主义政策的?”(P94~95)这种根本上对大陆的自我认同截然相反的指认/指控,使得香港对于大陆的皈依存在着种种难以逾越的障碍,在周蕾看来,“现代中国并不是,也从来不是,一块超越时间的土地和一个团结的民族”(P109),真正的“回归”应该建基于“文化”,而目前中央/大陆的所作所为在港人看来,更接近于“依靠血脉、种族、土地这些强权政治的逼压”(P115)。

如此看来,15年自然不可,50年大概也悬,更别提13年的绥靖早就吊高了港人的胃口。内地产妇加上孔庆东的臭嘴导引出的“蝗虫事件”,尚且可以“宽恕”为“一国两制”与社会现实的磨合阵痛;然而,无法回避的2012“国民教育”大游行,却在2004年就早有先兆。关于“爱国者治港”的舆论争议,一度引发了“04才是97”的惊呼与感叹;而若是当初人民代表们没那么矜持,15年不变的时候就表了态鼓了掌,那么2012年的今天,香港如何,实未可知。那么,港人游行的前因后果,显然绝非一个“开展德育及国民教育科委员会”那么简单。一句话,1984到1997这13年里,绥靖政策下的港人在享受着颇为无拘无束的生活的同时,无时无刻不在刻骨铭心地感受着何谓“大限将至”。1997只是个开始,在港人心里,这样的“大限”以及“指认”为“大限”的年份,还有很多。用郭德纲的话:横垄地拉车,一步一坎儿。

以往谈到香港电影,多是中与英,白与黑,勾结殖民主义与“飞地”,身份政治与时间记忆,这些命题,基本上都以卧底电影的症候性解读为最终旨归。于此,已有罗永生先生这样的优秀学者发表意见,在下不便置喙。不过,至于港人焦虑外化为血淋淋般的具象,则目之所及,莫过于游达志1998年的电影《非常突然》。这部电影,两句话说完亦可,以万字做一篇本科毕业论文亦可,笔力有限而又有话要说,那就不长不短,点到为止。以下有剧透。慎入。

2

《非常突然》不长,90分钟刚好。全片分两部分,前80分钟一部分,为铺垫;最后10分钟一部分,为正文。篇幅比例,恰似刘震云的新作《我不是潘金莲》。简单地说,香港某警局重案组有若干精英,具体多少没细数,大概6到7个,出去办案往往坐3辆车。两拨匪徒,一拨4个一拨仨,前者不久挂了一个,后者不久逮了一个,抛来减去,一边3个一边俩。前者穷凶极恶,出手狠辣,为了搭救中弹受伤的同伙,敢在大街上拔枪速毙街警,这批人,我们称之为职业的“悍匪”;后者蠢笨无比,打劫金铺不知道有摄像头清晰无比地拍着自己的脸,拿着锤子砸柜台砸五分钟砸不透特制玻璃,一个街道巡警就能追得三人抱头鼠窜,打算第二次抢劫前郑重其事地分配道具,而道具不过是一双套头挡脸的丝袜,这批人,我们称之为业余的“笨贼”。影片的前80分钟,在若干良家妇女遭遇悍匪毒手之手后,精英警员通力合作,不费吹灰之力立毙匪徒;最后10分钟,准备于酒吧庆功的警员便衣出行,意外遭遇两名笨贼,由于种种不可抗力,警员笨贼同归于尽。在不给观众留下任何缓冲的情况下,警员全军覆没,是为“非常突然”。

好吧,很像一部故弄玄虚的先锋小说。事实上,在《非常突然》里,打破叙事惯例的桥段比比皆是。警员面对悍匪干净利落无减员、面对笨贼举足失措全覆灭,只是宏观的表征。片中,刘青云喜欢蒙嘉慧,发现任达华也喜欢蒙嘉慧,结果刘青云用计撮合任和蒙。照惯例,任与蒙应当顺利结合,刘一个人暗自欣慰且伤心,而事实上,蒙迅速戳破刘的小计俩,然后主动找到刘,没有任何感激的同时,对刘大喊大叫。类似地,在干掉悍匪之前与之后,刘几次拨打蒙的手机都无人接听,而蒙的住所特征偏偏与先前几位受害女性一模一样,照惯例,蒙理所当然也会成为受害者,更添油加醋的是刘在悍匪的车上发现了与蒙一样的钱包,于是刘跑啊跑,跑啊跑,终于跑到了蒙的家门口,喊门无人应,叫天天不灵,于是我们的刘青云大叔撞门!撞门!!撞门……然后蒙出现了。人家只是去外地散了散心。类似地,警员mecy无论在谁看来都喜欢任达华喜欢到骨子里了,但是人家最后就是说:我对任达华只是欣赏,我早已心有所属;类似地,无论是我们现在还是香港98年的生活伦理,男人包二奶都是不对的,而许绍雄偏偏就毫无愧色地对刘青云讲:我有一个大老婆,还有一个小老婆,大老婆刚刚怀了三胞胎,小老婆刚刚查出癌,如果我大老婆生三胞胎出了事,我该是保大还是保小……当然,我们就不再深究,包二奶这件事情,怎么看怎么应该出在任达华哪怕是刘青云身上了吧。许绍雄?呵呵……

可游达志就是要告诉我们:这一切与日常(观影)经验相悖的事情就是真的,就是日常的,就是活生生的。

不信就看影片开始悍匪宅中那些赤裸的女性吧——游达志完全可以有另外一种“东方”的含蓄拍法,那他为什么就把女性的胸部暴露无遗呢?因为这就是日常生活。若是你,强奸完女性之后,还会给她带上bra吗?

好吧,那这一切,又与“港人焦虑”有什么关系呢?

问题就在于:“悍匪”是港人。“笨贼”来自大陆。林雪演一个河南人。其他两个,说普通话。

再看看,谁,干掉了谁。

当林雪喋喋不休地讲述着自己“何以至此”的时候,我们就必须面对港人针对大陆的刻骨敌意。林雪在河南,有五个儿子三个女儿,但这都不是他铤而走险的最终原因。林雪的出走,直接原因在于98年特大洪水,更为直接的原因在于,洪水后的赈灾,一个人只分了五(十?)包方便面。在1994年的《阿甘正传》中,智商只有75的阿甘用“赤贫”和“渎神”为主旨描述了自己眼中的中国,而林雪以及他的两名的同伙的表现,更进一步地向港人阐明了大陆的愚昧、贫穷和残忍,怎么看怎么不入流。就在刘青云兄弟般地为林雪提供高档伙食、并感同身受地拍着林雪肩膀之后一个小时(观影时间),林雪的同伙,就毫不留情地,干掉了这伙温情脉脉的香港警察。刘青云,是第一个中枪者,也是香港精英警员崩盘的开始。

当然,其实事情也没有这样简单。精英警员们之所以在10分钟内全军覆没,多少也与自己掉以轻心有所干系。一方面,他们没料到大陆的笨贼们手握AK47,在他们第一次抢劫金铺的时候,手里只有一把粗制滥造的山寨手枪,正因如此,刘青云才会大喇喇地对笨贼说:“警察!停车!”然后冷不防地让人给了一枪。之前他们已经有几个弟兄着了道儿了,但谁让警员们条件反射地将其归为悍匪所为呢。林雪说:我们这些人,在广州,只抢劫,不伤人。谁又能想到,大陆的菜鸟,到了香港,就开始变本加厉,超出你的预期呢。

另一方面,警员们围堵悍匪的时候,不是没中过枪。然而,对于身穿防弹衣的香港英雄们而言,刘青云好歹还委曲在地上呻吟了一会儿,任达华可是二话没说,爬起来就追人了。偏偏遇到大陆笨贼的时候,大家身上啥也没穿,顺理成章地血流成河了。如果我们要赋予其症候性的解读,那我们只能认为,在游达志看来,面对大陆的时候,港人不具备任何“法理”与“正义”的保护。大陆那粗犷、本能的“前现代”的攻击方式,足以让任何一个自以为进入“现代”秩序的港人防不胜防,无可抵挡。

然后游达志用那些裸露的胸部告诉我们:这就是日常现实。

然后游达志有那些被击碎的叙事成规告诉我们:回归之后,一切,都无法预判。

非常突然。

3

97之后,大陆演员参与香港电影的越来越多。香港电影中的大陆角色,跟好莱坞电影中的中国角色,一样耐人寻味。

近些年来,港人北上与合拍片愈来愈热。“港味儿”的缺失,逐渐成为香港电影人愈发不屑一顾但同时不得不正视的一个话题。仅就2012年论,国产(大陆)电影票房最高为《画皮2》,超过7亿;与此同时,香港华语电影票房最高为彭浩翔的《低俗喜剧》,刚刚突破3000万大关,为此,彭浩翔已在微博上几次三番表态邀功——顺便说一句,在彭浩翔看来,《春娇与志明》堪称合拍片的典范之作,“港味儿”十足;不过,至少在我看来,彭浩翔的自恋情结,似乎越来越重。哦对了,我给《低俗喜剧》,打两星。

莫谈国事,香港与大陆未来如何,我说了不算,且希望血浓于水。但姑且不论港人生活得好坏,香港电影人面对那些粗制滥造的国产电影的非理性攻势,他们的心情,大概不会很好。港人的挣扎与反抗或许还是症候性的,可香港电影人们,是不是就快成为刘青云、任达华和许绍雄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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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immy还活着。在他的表白里,每一句都是甜言蜜语中的宏大叙事。就他,变脸最快。

2012.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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