吹过麦田的风

    村庄在黑夜里睡去，课本在油灯下打开。吹过麦田相随而来的春风，一阵阵有节奏地拥过来，拍在门上。把门缝顶开到了极限，把正在拔节的麦的清新送了进来。没挤进来的风就铆足了劲儿似的，把门外的铁栓子打在门扇上，“空空”有声。这是一个春风叩门的夜。

    煤油灯下，我的课本打开在《国家与革命（节选）》这一课。上世纪70年代，语文课本收录了一些革命文章，及鲁迅先生的《为了忘却的记念》等。这些文章对我们的影响蛮大的，好像互相说话的语气都比较硬气，女孩子也少有温婉娇憨的态度，好像随时准备着去参加革命似的。好在天大地大，其间四季生长的庄稼，不断传输着恒古弥新的生命讯息，让我们思维和感触不至于太单一化了。

    列宁的《国家与革命》说了些啥，已然被岁月消磨干净了，唯一能记住的，是老师在课堂上说的:

  这篇文章，运用了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的写作方法，大家可以在自己写作文的时候，试着模仿一下。

    在这春风十里的晚上，就着微黄小火，我在字里行间寻找着可以借鉴地方。同时也在磨蹭着，等父母姐姐睡下之后，就能偷偷去看那本禁书了——借来几天，还没看完的《复活》。有人还在后面等着阅读呢。

    夜渐渐深沉下来，我却毫无倦意，春风叩门的声音没有停歇，书中的曲折情节也不会停止。

  在这个夜晚，我分明变成了两个自己，一个在屋里读书，一个在田野麦梢上游弋，互不干扰。

  随着麦田的风，清香气扑面而来，直入肺腑。在一阵风和下一阵风间隔的空档，我清晰地听见了麦苗拔节的“勃勃”声。而当成片的麦苗同时用力拔节的时候，又是一种更加清新的香味充满了我的五官七窍，仿佛我与它们是同类，共享这春熙微凉的夜晚。

    与其说《复活》小说情节陪伴我一整夜，更应该说麦田风让我彻夜难眠。我真想放下书本跑向田野，远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提醒我夜的空寂与危险，让我谨慎。而正因为如此，放飞出去的意识，这一晚获得了更多的自由空间，在莽莽麦原上自由地御风而行，看遍了沟沟垄垄的麦子在风中摇动翩然起舞，它们用尽一个冬天积蓄的力量，让自己变高变粗，为新穗子做好了襁褓。当第二天的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金红橙黄的光色，像抚摸小仙女秀发那样，变换着角度照耀着每一个植株，阳光用无声的赞许，合着风的节拍，带着麦子成长的消息，环绕着每一个村庄，当然也会漾入我家的门扉。

    到底那会子还年轻，彻夜未眠也不会耽误上学的。

  天亮了，我打开家门，我赶紧跑到十步之遥的自留地里，仔细查看夜里亦真亦幻的所见。果不其然，一棵棵的麦子正沐浴在晨光中，它们大都比昨天天黑之前长高了不少，拔节的痕迹，在叶腋处清晰可见，浅绿色的一段，显得特别清新好看。夜里的风挤进门缝捎来的馨香，就是它们拔节时散出来的吧？

    我蹲在地边出神，家人大声喊我:

    吃饭啦……

  草草地，一碗玉米糊糊山芋稀饭，很快就下肚了。随便擦一擦脸，红红的发绳一分钟绑好了麻花辫子，来不及进里屋照镜子了，跑到门外，转过身来，看一下被晨光打在墙上的影子，还算对称就行了。

    我急匆匆走出村口，走上了大块大块麦田之间的道路。风吹过麦田，然后稍稍停留在我的衣襟和发梢上，又吹向另一片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