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汉自孝章后无天子
天子者,奉天命而制天下,九州牧伯也。临御六合、统览八荒,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九州之黔首悉为天子之子民,故其虽远天子犹不可轻也。吾闻之“君视民为草芥,则民视君为仇寇”,故是天子轻黔首若无物,则其民必不臣,是谓“纣有亿万臣民亿万心,周三千臣民始一心”,此武王以弱克强之道也。晋武帝从江统“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之邪说,欺辱羌羝,永宁之后胡虏飙起、怀愍蒙尘;唐太宗“自古皆贵中华而贱狄夷,朕独爱之如一”之气魄,四夷宾服、争奉上国。
苏老泉尝著六国论,叙述六国之故事,痛惜而曰“思厥先祖父,暴霜露、斩荆棘,以有尺寸之地,子孙视之不甚惜,举以予人,视如草芥,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之安寝”。六国之亡,亡在赂秦,赂秦之心,在贱国土而轻臣民也,故是六国之君不堪为诸侯也!东胡之凌匈奴也,索国宝而冒顿予貂裘、索美人而冒顿予爱姬,以求厉兵秣马一雪前耻也,然东胡索土地而冒顿大怒,言曰“地者,国之本也,何以予人!”乃奋兵大举,未十日而亡东胡,其后不逾十年而一统漠北。冒顿之成者,视国土为国本也。则六国之君与冒顿其成败之故事,悉在此矣!而西汉之所以兴盛、东汉之所以衰敝,仍在于此也。
高帝起细微、诛暴逆,因娄敬之策而长都关中、定鼎长安,其后孝武帝北逐匈奴、东灭朝鲜、南定瓯越、西辟轮台,开亘古广袤之疆宇,以山东之物产营卫关陇之军备,屯北地、上郡而御匈奴,开轮台、犁渠而制西域,其国虽远犹归王化。至于孝宣则呼韩邪入觐,国势乃大振奋。光武之诛逆莽,诸将皆关东豪族,乃劝光武东居洛阳,自此关陇军备失其营卫而日荒废,山东物产亦失其疏导而愈迟滞,其国狭隘于关东而缩于河洛,自孝章后世之君皆困于外戚宦官之争斗,萧墙之祸愈烈而驭外之势愈弱。遂至后世之君臣,鼠目寸光、胸无远略,举目不过伊水、仰首不过邙山,其制下之国不过洛州一隅,方外之土皆不为我国土、方外之民尽不为我国民,视之如草芥、弃之如敝履,视关陕如塞外、视并凉如不毛,动辄弃之不以为然,故是东汉之大竟为西羌所困扰,数十年不能擒制,甫一有边警即议弃并凉、弃三辅,全不思先祖创业之艰难!羌兵不登邙山不知亡国之在须臾,羝马不饮伊水不知家破之在旦夕,天子之忧虑、文武之规划徒有洛州之数郡县耳!昔致支单于为乱于康居,陈汤闻之,以为“犯强汉者、虽远必诛!”神驰而诛灭,西域诸邦望风迎降。陈汤、小竖子也,父死不归、恩将仇报,后世之所不齿,仍知寸土不让之天理,而洛阳之衮衮诸公、硕学大儒焉至一羌寇而不敢制哉!东汉自孝章后世之君可谓天子乎?徒一洛州牧矣!
天子之所制、九州也;州牧之所制、一州也。东汉自孝章后世之君徒以洛州为国、豫人为民,边郡荒残不知抚恤、羌羝恣睢不知擒制,自耗国力于外戚宦官之争斗,焉能谓之天子?故冲言“东汉自孝章后无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