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态小说]孙守名：任城老张

       任城张生早餐未食，滴水没进，连续熬过四节课，生烹油炸火烤，麻辣滚烫，五味杂陈，饥渴难耐。放学铃声未了，便箭一般窜出，一头扎进王三喜牛肉拉面馆。半碗面下肚，方觉有些气力。遂有奇想，觉得天地苍生，以食为天，倘得饱食终日，何忧之有？

        隔天学考，写作命题奇难，张生那是左看右看前看后看，自是百思不得其解。他突发奇想，顺手将那天吃面时涌上心头的诸多感悟细细道来，从饥饿难熬，写到垂涎欲滴；从晋公子重耳出逃沿街乞讨，写到大富豪石崇挥金如土；从非洲干旱儿童奄奄一息，写到科学家袁隆平破解水稻之谜拯救亿万苍生……写到动情处，涕泗横流，感天动地。考试铃一响，掷笔于地，慨然而起，快步下楼，转瞬而逝。

       几天后成绩公布，张生竟全校第一。其所作之文，异彩纷呈，被一众人等争相传阅。有权威评语说，不读此文，此人必不忠不孝不仁不信。张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如堕五里云雾。好在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到了更大范围的统考。眼见考试在即，张生终日忧心忡忡，忐忑不安，生怕一不留神，遭遇滑铁卢，到那时，何以去面见江东父老？

       是日晚，甫一闭眼，昏昏沉沉间，即见黑白无常手拿铁链立于床前。心内大恐，狂喊欲奔，但声哑腿软，每一转动，苦痛便自脚心穿四肢直达头顶，其惨痛之状无以复加。黑无常宣敕令，白无常抡大刀，贴心切开，水陆杂陈。张生自视必死无疑，遂默然若失，泪枯心静，不复挣扎。转瞬间，黑白无常已逝，夜静山空，张生一梦即明。

       又一日上得考场，得一文题，上书，左转为阴，右转为阳，阴阳之间，天地分明。张生瞬间顿悟，便以阴阳比生死，生死一念，云泥之别。遂上写屈原择死赴国，中述司马迁择生留史，下至老舍跳湖铭志……文思泉涌，如万马奔腾，不可遏抑，只挥洒得荡气回肠，肝肠寸断，惊天地，泣鬼神，关要处，戛然而止。天地间一片静寂，只有温润的阳光静落笔头……

       人间自是春色浓，张生的这篇文章又赢得了交口称赞，日报、早报、晚报、商报、法制报……凡是能报的，无不在头版头条作了详尽的报道和添油加醋的解读说明，一时间此地纸贵如皇城根。张生当然也一跃而成了知名人物，以其命名的商业版图也迅速形成，张生跨国公司、张生银行、张生信息全球开发集团、张生制药、张生房地产开发、张生洗浴中心、张生烧烤、张生驴肉店……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说话的工夫，已是转入五月底。有天早晨，张生途经一花店，一女子捧花立于廊下，随口吟道:“一花独放不是春，百花齐放春满园。”张生心内一惊，遂放慢脚步，意欲兜搭成趣，怎奈无从谈起，只好收拾心绪，随人流熙攘而去。自此后，凡与女子所谈之语吻合者，必烂熟于胸，自思天数有定，机缘必会降临。

        全国大考，天下大同。张生入场，翻见作文命题，心内喜不自禁，遂不假思索，挥笔而作，胸内取竹，似倾洒潘江陆海。出成绩之日，张生自是技高一筹，大放异彩。再过月余，定去向，步太学，那真是风顺一帆。春风得意之余，张生便将国考之时考场作文凭记忆模拟得之，各大报刊遂争相刊发，众口称道，莫不赞誉有加。

       天不遂人愿，地无长久时。湖南某生读毕张生之文，自觉面熟，遍阅经史子集、诗词歌赋、乡俚俗文，终得之于一卷《圣文明抄》，乃民国三年无名氏所作。细细比对，竟一字不易，大惊，遍告世人。世人睚眦必报，痛恨张生欺瞒上苍俗民，意欲置其于死地。张生声名狼藉，颜面荡然无存也。

       鲁州孙氏有云，万物之盛衰，各得其因。张生偶得一梦之机而成名，后以一文抄袭而身败名裂，岂不悲哉？倘若机缘已来，倾心刻骨，思长久之计，何得而如此？然其信梦也，信神也，不肯踏实向学，终落得呼喇喇大厦倾。岂不痛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