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
古槐烟薄晚鸦愁,独向黄昏立御沟。
城市中落在了夕照里,这里,是多山的。人大抵不多,夕阳早早进来,遭沉疑的空气缓冲,化作一块透澈古朴的琥珀。斜光打在你的脸上,阴影分明的样子。时间终于放慢些脚步,给予我足够的时间遇见你,兴许如此。
我划破永恒的沉寂,来到高台上,凭着栏杆,景致开阔,溺在落日斜晖里,我本来扰,这暮色又将我淹没,瞬时和谐下来。 小城西面,是山,有半落的残阳。 这山,不知是什么颜色,夕阳西斜后,它也沉寂。天边的云,在光影斑驳中浮沉。从那山外滑出几只归鸟,金黄色的鹭鸶,扑打着羽翼,落下点点金砂。金砂撒在天幕下,西方天空由周围向中心渐渐愈暖愈亮。还有几处霞光,神秘的笑颜,只是终被平烟遮得不大真切,的确是“落霞与孤鹜齐飞”。
我低下头来想着残光暮景,乐天有诗云:“水烟沙雨欲黄昏”又是“独坐黄昏谁是伴”,如今我于此无情,独枕烟霞,竟成了古来诗里的凭栏人。
曾读樊川一句“长是江楼使君伴,黄昏犹待倚阑干”,心中便勾起几寸愁肠,而这天际与我一般,夕阳消磨了傲气,还是拼尽全力打亮了西山,而当气数将尽时,山麓下的公路朦胧起来。
仍有余光打在天地,又仿佛照见夕阳之下夜幕低垂,那新眉还不等着天色暗下便挂在半穹上,好不收敛其风姿。没得回神,颟顸间天色又挣扎不住暗了几分,太阳不知何处去。也快坠下山顶的那抹昏黄色是其存在的唯一证明,而由天而降的灰蓝以分秒的速度吞噬着残影,婵媛还在宣告:世界将入夜!我妄图跻起身来,望一望西岭之后是否为初眠的太阳,而我没望见的,应该有人望见。 黄昏是什么?一个白昼被凌迟的过程,从东方开始切下一刀,削去日的光辉和荣耀,万物将临来黑暗的驾临。夕阳,是我们唯一可以用肉眼证明的时间的残忍。
是这样的快,而朝朝暮暮,春来秋临,海枯石烂,我这一生能看到几个? 于是夜色笼罩的天,最后一道霞色也消失了,一阵晚风临面,大概是光阴的唏嘘。盘踞的云不在,那夜色剥去了光华,夜是如此,囚禁了半日的一切消息,一切从头再来。
我仍徘徊着,迷离着,我不愿离开。我不愿接受服侍中新生的车水马龙、浮沉聚散。不如,也让夜晚将我带走,去与你相遇! 等这一世光景衰落……
夜晚沉静吗?那晚暮就在我眼前被抹杀,而后烙上一个夜的印记。酉末逝去,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去寻的痕迹。 黄昏,你与我犹如隔世的分离……
我曾听见胡琴咿咿呀呀不停,有多少故事还等着诉说,黄昏在山那边,我在山这边苦苦等着。夜空上的星月会怜悯我吗?会看到我的思念而潸然泪下吗? 空气渐渐凉了下来,暮色在那边,也许同我一样放弃了等待。我曾与你细语,故乡的落红满径,如今在他乡的一陇香桂里忆起。
你不知道的,我也有心劝动了那默不作声,坚定不移的山,我终到了那边找寻。我合上眼,一阵风掠过,在我耳边轻轻吟起山林古老的故事,胡琴从烟火出升中响起。 相见即是相送,黄昏的存在,是给日夜一个惜别重逢的罅隙。
你信不信来生?我不信,我也不愿将这黄昏的情怀留与下世相遇,至此分别,最好不过:形同陌路,互不搅扰。各值花期,一方春息。
我生活过的地方,交往过的人,这苕溪边,是天,是山,是黄昏,是唯有你能赋予的孤败与愁伤。
终于要随时间带去,我找不到你,可全世界都是你的痕迹。
南国望中生远思,一行新雁去汀洲。
摄于浙江杭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