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时的那片光
晨光熹微，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繁密的树叶温柔的洒在李陌玉的脸上时，他悠悠然睁开了眼睛，从公园的长凳坐起，环顾四周，他不禁有些错愕，我昨晚就在这里睡了一夜？
李陌玉倚在长凳上，眼神有些迷茫，他揉了揉太阳穴，头痛得有些厉害，看来昨晚酒喝太多了。此刻，他实在没有力气起身回家，也不想动，他就这样懒洋洋的靠着椅背，看着一道道金色的阳光从他的头顶一路向下，洒满他的全身，就像他沐浴在金色的圣光之中，要洗去他一身的污秽。
一周前，李陌玉参加院里的升职考试，这是他等待了三年才等来的机会，所以他格外的重视。他很早就开始了相关知识的复习，笔试结束以后，他甚是满意，觉得这次升职应该是十拿九稳了。
考试成绩一公布，他名次赫然在前列，他兴奋地差点叫出声，碍于人多，他只好强行压下心头的激动。他走到没人的地方，迫不及待的给女朋友赵如初打了电话，和她分享这个好消息。如初也很高兴，告诉他说，等到他成功升职，就带他回家见父母，相信她爸妈一定会满意的。
多么令人高兴的一件事！
可是，让李陌玉措手不及的是，除了笔试合格之外，还要有科室主任的推荐，即自己的申请文件上要有主任的亲笔签名。
这可难倒他了，要知道半个月前他可是刚跟张主任发生了不愉快，当时张主任举办生日聚会，他因为要复习考试就没有去，只买了一份礼物捎给了同事。谁成想，第二天他的礼物竟然被主任退了回来，此后，张主任就再也没有给过他好脸色看。
眼看着办理升职手续的截止日期就要到了，可他还没拿到主任的签字，他交上去的申请文件屡次被张主任退了下来！
李陌玉心急如焚，他决定私下去找张主任。
三天前，李陌玉在下班前去了张主任的办公室，他说明来意后，张主任十分和气，和蔼可亲的样子像极了长者，告诉他说科室正在对他进行考察，叫他耐心等待结果，最后，还亲自把他送出了办公室，丢下一句，“你还是很有机会的。”
李陌玉病怏怏的回了科室，几个要好的同事凑了上来，“怎么样？签字了没有？”
“没有，主任说科室正在考察我。”李陌玉苦着一张脸。
“这你也信？那几个人怎么就不需要考察？他们可是已经连手续都办妥了！”同事小左以目示意里科室另外几个成功升职的人。
小吴环顾了一下，悄咪咪的说，“我听说，他们可都是给主任送过礼了！”
“送礼？”李陌玉有些疑惑。
“对啊，更何况他上次过生日你没去得罪了他！”小张来了一句。
李陌玉闻言，心里有些不情愿。他一向自视甚高，瞧不起那些蝇营狗苟的人，更不愿意做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
但他也不好直接拒绝同事们的建议，就先应承了下来。待下班后，与女朋友如初一商量，她也赞成给张主任送礼的做法。时间不多了，他也只好这么做了，但心里总归不得劲儿。
恰巧第二天是周末，女朋友带着他一起去商场买礼品，思来想去，最终买了一斤上好的龙井茶，显得高雅大气，但就是有点贵，花掉了他整整一个月的工资。
于是乎，当天下午李陌玉就背着黑色的背包去找张主任去了，张主任恰巧在参加院里的会议，等会议结束后，他们就在张主任的办公室见面了。
张主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顺带着揉了揉眼角，“你有什么事情吗？”
“主任，我来找您签字。”李陌玉的声音又轻又柔，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恶心，他自己何曾这样说过话？如初都给自己教的什么玩意！他自己绯腹到，却还是露出了一张笑脸。
“这件事呀，小李，我跟科室其他几个领导商量过了，觉得你还是有点小问题，我们一致认为你还应该在磨练磨练。”
张主任一脸的和蔼和诚恳，就像是在教育自己的子侄一样。李陌玉不经意一撇，就撇到了张主任眼角那一点发黄的眼屎，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弯了弯腰，给张主任解释上次关于生日会的事情。
主任一脸无所谓的道，“年轻人嘛，事情确实多，都能理解，这都过去这么久了，我都忘了，你怎么还记在心上呢？”
李陌玉一边道歉，一边轻声说，“主任，那我的签字您看……”紧接着，他从身后的背包掏出了一个黑色塑料袋包裹，“主任，这是我为了给您赔罪而准备的上好的龙井茶，还望您别嫌弃。”
李陌玉小心翼翼的赔着笑，此刻，他才真切的感受到什么叫低三下四了。
主任见状，一脸严肃道：“你这是做什么，快收起来，你也不看这是什么场合。”说着，就把东西塞进了李陌玉的包。
“主任，求求您帮帮我吧，这次机会错过了，我又得等三年。”李陌玉弓着身子恳求到。
那张主任见状，手托着下巴沉思片刻说，“这样，你先把你的文件留下，我晚上跟其他几个领导探讨一下，再告知你结果。”
李陌玉一听，就知道这会儿绝对是没机会了，就只好留下文件道谢离去。临出门前，张主任说，“小李啊，以后可不能再来这一套了啊！”他只好频频点头称是，再转身离去。
一出门，李陌玉就挺直了腰，使劲的攥了攥拳头，他不由得想大唱“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但他小心的四处张望后，就静悄悄的离去了。
事情没有办成，李陌玉自觉无脸面对女朋友如初，也没有其他的好办法，就约了那几个跟自己要好地同事出来给自己出谋划策。他们聚在一家烤吧里，好一阵啤酒烧烤下肚，他们的声音就大了起来。
李陌玉一脸沮丧的从门外进来，“我打了五六次电话都没人接，张主任下午说晚上电话告知我结果，都晚上这会儿了还没消息，我打过去他又不接。”
“操，他的话你也信？这个狗东西就是故意整你！”同事小左说。
“你今天去，他没收礼物，是他觉得你礼物太轻了，装的倒是一本正经。”同事小张放下啤酒，又拿起了一串烤肉。
小吴沉吟片刻，“我觉得吧，他就是在报复你，但是他又说你有机会，还让你留下了申请文件，那么肯定在等你的表现。”
“可我他妈的看不到机会在哪里啊，他想让我怎么做，他倒是说啊！这个贱人！”李陌玉一掌拍在桌子上。
小左又说，“这个狗日的就是要你多送礼，我打听了，那几个已经签完字的都直接送的钱，数目还不少，最低的都有两万。”
李陌玉一听，有些着急，“这么多？这可是我大半年的工资啊！更何况，他万一要是不收咋办？”
“怎么可能，这个贱人就等着你送呢，明天晚上你把他约出来吃个饭，看他收不收。”
李陌玉思来想去，实在等不起了，就只好同意这么做。
晚上外边下起了小雨，出了烤吧，同事们都一一打车回去了，只有李陌玉是自己一路走回去的。他冒着淅淅沥沥的小雨，昏黄的路灯将他的身影拉的很长，可他却觉得自己是那么矮，他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拔了毛的落汤鸡，把羞丑都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他狼狈的回了家，也懒得洗漱，关了手机，闷头就睡。
“咔嚓咔嚓”，雷声大作，李陌玉从睡梦中惊醒，翻身一看，凌晨六点多的天空还很阴暗，习习凉风从倾盆大雨之间传递过来，丝丝凉意让他顿时打了一个冷战。
他起身到阳台，趴在窗台上，点燃一支烟，随着他的吞吐，那烟头的火光就变得忽明忽暗，似乎散发着可怜的一点点温度。
他决定再去找一下张主任，如果今天还不能办成的话，他这次升职恐怕就无望了。
好不容易捱到天亮，雨下得小了一些，李陌玉再度背着黑色背包，打着一把雨伞深一脚浅一脚的消失在大雨里。
他站在张主任家所在的那片小区门口，心里揣摩了好久该如何说话，才心情复杂地拨通了张主任的电话：
“喂，您好张主任，我是咱科室的小李，我想跟您了解一下签字的事情，昨晚给您打了好多电话，你都没能接上。”
“小李啊，我现在忙没时间给你说，等有时间了我们再说好吧？”
“滴滴……”
他尚未说出第二句话，电话那头就已经挂断了。
李陌玉暗骂一声，“我去你妈的”，恶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在地上，看着它跟地上的流水混合在一起，弯弯绕绕的流进下水道，心想里边一定混杂着各种乱七八糟、污秽不堪的垃圾。
他悻悻然原路返回，后又求助于那几个同事，又经过跟女朋友如初的商量后，从银行取了三万现金回来，用黑色袋子包裹的严严实实，和茶叶一同装进了那个黑色的的背包。
李陌玉从下午开始，又给张主任打了很多次电话，之前的都没有接通，这下连他的女朋友都跳脚骂娘了。后来电话终于接通了，李陌玉说尽好话，苦苦哀求，张主任才同意晚上一聚！
晚上的饭局如期进行，李陌玉很庆幸张主任没有放他鸽子。偌大的包间，只有他们两个人。李陌玉这次将自己的姿态放的极低，他起身到主任身前，弯着腰、赔着笑给人家敬酒，如果有外人在场的话，就会看到他弯下的腰几乎快要跟桌面平行了。
李陌玉喝了各种赔罪酒和感谢酒，以至于绝大部分的酒都让他给喝了，不多时他就觉得有些昏昏沉沉。趁着酒劲儿上头，他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了那两个黑色的袋子递给了张主任，张主任笑眯眯的收下后，又不动声色的把那个装钱的袋子掂了掂，才颔首道：“来来来，喝酒喝酒，今晚不醉不归。”
酒局结束前，张主任从包里掏出了李陌玉的申请文件，上边赫然已经有了他那龙飞凤舞的签字，李陌玉感激的频频致谢，张主任却是摆摆手，“小事小事，小李呀，我可很看好你哦。”
待送走张主任后，李陌玉才摇摇晃晃的去前台结账，看到手机短信显示的为数不多的余额后，他不由得深吸一口气，拿着他的宝贝文件出了门。
他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就这样怀揣着文件漫无目的的四处乱走，一路上抱着行道树吐了很多次，但他每次都是紧紧的抱着文件，就像抱着自己的命一样。当他坐在公园的长凳时，附近恰巧有几只流浪狗在觅食，他看着它们，忽然就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情绪，他觉得自己也像一只摇尾乞怜的狗，丢掉了原则和自尊，在生活的泥塘中摸爬滚打。
他就这样垂头丧气的坐着，在一次次酒劲儿的冲击下睡了过去。
……
回想完这几天的历程，太阳已经完全升起，温暖的阳光洒遍了整个大地，所有的黑暗和阴影都一一褪去。
李陌玉浑身上下暖洋洋的，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他忽然觉得一切还是那么美好，无论怎样生活还得继续。
他想起，“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
“陌玉。”
李陌玉听到有人叫他，他转身一看，原来是如初找过来了，他看着她奔跑过来紧紧的拥抱着自己，嘴角一弯，轻轻的说：
“走，我们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