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就是涛走云飞
也许骨子里本就有无数文艺范儿的种子,青春期启动的时候,这种气质喷薄而出,变得一发而不可收拾。从此,电影、音乐、文字…只要跟文艺沾边儿,谈不上擅长,但都喜欢,自然也喜欢相似的人,特别是那些脸上若无其事,内心却对周遭敏感得一塌糊涂的人。没错,因为我就是这个德行。
他是我不得不认识的一个人,在我的生命中,这大概也是早早就被安排好的一次转折。
记忆中第一眼看见他,是我去单位报到的时候。我在一楼半,他在二楼;我上楼,他下楼;我不认识他,他却脱口而出我的名字,暖心地冲我笑,带我去认识其他同事。后来才知道,他是另一部门的主管,几个月前的面试最后一轮考官比较多,他是其一,并记住了我的样子。
过去我从不相信缘份,良缘也好,孽缘也罢,都是人们事后主观的总结归纳,在我看来一切还要靠自己去选择和把握。可是这一次,就算是倒带回去,一切还是会发生,过程躲不过,结局也改变不了。
我们的工作并无太多交集,只是例会时会坐在一起听大领导讲话,而他作为小领导偶尔需要发发言。日积月累,这个大我十岁外表粗犷的男人在我心里的形象逐步完整起来——已婚有一女,幽默健谈,写得一手好字,爱好自驾游。当然这并不是他的全部,但正是这些,把我原本平顺的生活推向了转折点。
他的有趣个性使得自己人缘极好,和谁都是朋友,偶然间还发现他的字很漂亮,和外形反差极大,而我,向来对字好的人平生好感,因为在我心里,一个人肯钻研字的形态,肯花时间完美自己的笔迹,想必对美好的事物是有追求的,也一定是个不落俗的人。果不其然,社交媒介中的只言片语让我看到了他更多的面貌,换句话说,我们是一类人。
尽管如此,他对我而言也只是一个优秀的前辈,已婚人士,我不会多想。那几年,我们碰面时会互相寒暄、逗趣几句,除此之外就是在办公室里听他讲笑话,跟着大家一起前仰后合,彼此间交往仅限于此;那几年,我把精力都放在从学生到上班族的适应过程里,也努力去遗忘学生时代某段刻骨铭心的感情,再后来不可避免地加入了相亲的队伍中,谈了一两次无疾而终的世俗恋爱。
直到后来我才慢慢懂得,追求纯粹感情的人是无法在这个社会存活的,你迟早要学会放弃。
看,这就是涛走云飞
那一年的小长假,我和关系甚好的女同事Y商量着攒个周边游,广而告之一圈后,除了他无人响应。我说要不算了,就你一个男的不太方便啊,他说没关系,我再叫个男的,数量刚好,我来开车。可没想到出发当天来接我们的只有他,说是另一个人临时有事来不了。
Y比较内向,我虽然外表大大咧咧,但也很怕不熟悉所带来的尴尬,还好,他的幽默感使整个旅行充满欢笑,关系也越来越熟络。我们住在乡下的农家院里,晚上吃吃农家饭,白天看看花玩玩水,临走前的那天玩得晚了点,太阳落山后开车回住处,山里的小路漆黑一片,我们有些迷路了,为了安全只能慢慢开,靠着仅有的车灯寻找方向。为了缓解焦虑的心理,他带头说起了其他同事的坏话,以及在单位一些看不惯的事情,大家越说越high,正尽兴时他突然提议换个话题——“要不咱讲讲自己最后悔的事吧”,随后谈起了婚姻中的无奈,以及和妻子之间无法调和的矛盾,他说后悔当初大男子主义心态太强,选择伴侣的时候只希望对方各方面条件都不如自己,进而崇拜、仰视自己,这样才能保证所谓的男人尊严,而过了这么多年才发现,差距过大的两个人无法沟通,曾经幼稚的想法让自己虽拥有了看似稳定的婚姻,内心里却形单影只。
他低沉的倾诉很让人同情,想不到外表乐观豁达的他心里也有难疏解的苦楚。话语之中我的心里起了波动,因为一些陈述、一些特质似乎重叠上了刻在我心里的那个人和那段记忆。在Y简单讲过她的初恋故事之后,我也顺应着当时的气氛,把曾经的感情故事倾倒而出。现在回忆起来,气氛的确会迷醉人,那个昏暗的晚上,那个孤独的声音,还有彼此之间的吐露,注定了看不清的未来。
兜兜转转回到了住处,洗漱完毕后,我意犹未尽地躺在床上和Y聊,感叹他的不如意。Y应和了几句,突然说:我觉得我很多余。我惊讶得翻过身问她何出此言,她说,你不觉得他在刻意接近你吗?另一个男生的缺席,他的倾诉,还有白天玩的时候他的眼神和举动,都是在有意靠近你啊。我下意识的说,不可能的,你多想了。可是不能否认,那一刻,似乎有一把钥匙,打开了一扇通往绝境的门。
回程的路上依然欢声笑语,经过一片薰衣草地,我们进去走了走,拍了些照片,他执意要和我合影,我说好,我们两两合照,再三人合照,Y冲我偷偷地撇嘴。
回市区后先把Y送到家,最后送我。其实从Y下车后,气氛就开始尴尬起来,他一反常态一言不发,弄得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到了小区门口,我松了一口气,下车绕到后备箱拿东西,他赶忙跟着过来帮忙,动作时而迟疑,似乎欲言又止。我背起行李看着他说,谢谢啊,你回去慢点,我走了。他点头。当我走出去一大段路后下意识地回头,却发现他还远远地站在原地注视着我,我冲他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吧,再转身,一种难以抑制的幸福感扑面而来。
看,这就是涛走云飞
上班后几日没有看到他,心情持续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状态。上网时我把签名换成了五个字---“理智与情感”,随即得到了他的匿名回复——“永恒的话题”。一种无人知晓的情感碰撞在我们之间发生着,轻柔又危险。之后的某一天午休时间,我接到他的短消息:“有空吗?想和你聊聊。”
为了避嫌,我们选择去车里聊。他看着我,眼睛里闪着光,我猜那是拼命抑制的眼泪。他讲了对未来的一些想法,说得含糊不清,什么不想再继续迷茫,什么想改变自己的心态…最后他定了定,郑重地说,我会跟她离婚。语气里含着随时会爆发的哽咽,一切都像极了文艺片里的凄美氛围,他说,是我的出现让他知道这世上有如此相似的灵魂,这样接近梦想的人,给了他勇气去打破陈规的现状,去面对旁人的质疑,并选择内心的向往。
我只觉得我当时入魔了,我没有像正剧里理智果断的女性一样,俨然拒绝无情离去,因为除去所谓世间的规则,他的内在所具备的所有气质正是我心中的理想,我追到过却放走的爱情似乎以另一种形式回来了。我任性地捧着自己的心,任由他打动,再陪着他流泪。
我们开始了秘密约会,偏僻一些的餐厅或咖啡店成了最好的选择。偶尔时间充裕时,我们会尽量把车往远处开,到一个不认识的荒郊野外,随意坐下来幻想未来可以一起走遍千山万水,看遍世间百态。他告诉我他最喜欢的景象是“涛走云飞”,我说好老土哦,那不是《雾里看花》的歌词吗。他没有在意我的嘲笑,说:“那是一种将时光流逝浓缩起来的样子,很多电影里会出现类似的镜头,就好像回顾过去,世事变迁都在眨眼间,其实已经耗费了太多心路历程。可以笑看涛走云飞的人,心里充满了洒脱。”他描述的场景我想象得出,但无法体会那种超脱的心态。有一次我们约在电影院看一个爱情片,里面有一段是用快进的影像诉说时过境迁,片片叠加的幽暗云层不停流动,底下是永不平息的海水。他突然转过头对我说:“看,这就是涛走云飞。”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见面的时候像急需吸氧的病人,簇拥在一起互相慰藉;不见面的时候靠网络保持联系,同时等待下一个见面的时机。
几个月过后我有点熬不住了,躲躲藏藏的情感令人焦虑难耐,那一阵正好是过年前后,他每日在家,上有老下有小,还有自从在一起后他绝口不提的妻子,每当我在网上叫他他久久不出现时,我就无法克制自己的痛苦和残酷的想象。那段时间开始,我变得异常急躁,稍有不顺就和他发脾气,或故意在他不方便的时候打电话给他,现在想想,那时的举动很像电视剧里的小三,急于上位而不惜暴露自己去挑战婚姻的权威,尽管到现在我也并不认为我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三者。
慢慢地,我们之间从我吵他哄发展到两人对吵再发展到我吵他躲,到最后所有负面情绪我一个人背,因为除了彼此,再无人知晓我们的关系。他不再谈及他表白时说过的想法,也不再幻想我们的未来。终于在某一天我爆发了,那是个周末,他和父母及三岁的孩子在家,妻子加班。我直接把电话打到了他家里,一通哭闹之后跟他说要和他的父母谈谈。我不知道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我当时没有别的想法,只想改变那种不进不退的状态,让自己快点解脱。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等我,我去找你。我们约在了一个大型超市的地下车库。
地下车库一片漆黑,等待的时候心跳得很快,我知道快要宣判了,我期待着爱情大过天的结局,期待着有奇迹。终于,一道远光灯穿透黑暗的地下车库,惊醒了周边的尘埃,像极了那晚山中的小路。
说不上是意料之外还是意料之中,下车的不止他,还有他满头白发的妈妈。再后面的情景我记不太清了,仿佛是一场噩梦,留在记忆里的都是些片段的拼接。例如他妈妈握着我的手,泪眼婆娑地说你是个好女孩,别耽误了自己,是他糊涂是他混蛋。例如他站在一旁低着头一言不发,神情庄重仿佛在参加葬礼。例如我把准备送他的印着我照片的马克杯狠狠摔碎,碎片弹起划伤了车漆。
一切都结束了。
在别人眼里,一切其实从未开始过。
之后便是挣扎的恢复期,情绪几度失控之后,我的父母和几个知己知道了事情经过,想尽方法帮助我走出来。那一段时间游走在绝境边缘,曾经把刀放在手腕上,最终还是放不下父母的恩情;也曾想过以自我毁灭的方式到单位公之于众,最终还是换了份工作,删了一切联系方式,逃离了过去。
看,这就是涛走云飞
过了很久很久,我逐渐回到了正常生活,但过的并不如意,新的单位人际关系复杂,我一直没有、也不愿深入社交,像个透明的隐形人,每天寂寞地工作着。后来听Y说他晋升了、买新房了,等等等等,感觉很遥远,像是上辈子的事一样。也曾碰到过一次,在各自的车里,我看到熟悉的车牌号,赶忙并道提速远离,从后视镜里看,他似乎跟了我一段,最后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奈,消失在车水马龙中。
那天在家看电视,妈妈随意换着台,最后停在了一个城市宣传片上。屏幕中的景象,是快进处理的风景画面---涌动的海面上,厚重的云从头顶飞过,连绵不绝。我下意识地说:“看,这就是涛走云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