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珠碎玉篇】117、助人的前提

25日，同学抑郁症跳河自杀。

她这一跳，让生前几位好友非常痛苦自责。其中一位悲伤到无以自拔，痛哭不已。

她于十月下旬写过一次遗书，也在一个凌晨出走过一次，但是事后和她先生说想想舍不得离开，自己回家了。家人因此把她送入市精神卫生中心住院治疗了二十天，到11月2号才好转出院，但她自称其实度洛西丁对她无效，服药后副作用太大，疗效太小，因为不想长时间住院而隐瞒了症状，骗了主治医师才得以回家的。

11月15日她悄悄写第一封遗书给她儿子。16日傍晚下班前，给我微信语音求助，可惜的是，她隐瞒了大部分病史，隐瞒了家族史。让我一时之间无法判断她的真实病情到底处于什么状态。但是根据她的自述，我还是给予了指导性意见，并且针对她对于抗焦虑抗抑郁的几个药的疑虑，给找了两篇专业论文，从专业药理学方面给她参考意见，也连夜联系了精神科专家帮忙给予用药指导。

当晚，和她的微信通话持续了三四个小时，期间她不停哭泣，反复述说心里百般难受，但是拒绝透露任何一件让她难受的具体事情。这种不是面对面的语音交流，让她肆无忌惮的放大自己的负面情绪，听不进我任何一句正向引导，让我很无奈，无法和她进行有效沟通和疏导。

我俩同龄，毕竟是多年老同学，看她如此痛苦，我自己同样处于更年期综合征阶段，虽然擅长心理疏导，但终究也被她的负面情绪弄得一夜没睡好，连夜翻阅了大量的相关资料，希望能够从正规药学理论上给她引导。

17号一早，到了办公室后又微信语音沟通了一个半小时，直到九点半股市开盘才结束。本以为给了她用药调整的指导意见，又心理疏导了那么一通，接下来应该没事了，就等重新调整药物以后，依靠药物作用，让情绪逐步稳定下来就行了，那至少需要两周左右的时间。

哪知，下午两点半，她又给我微信语音，依然不停小声哭泣着，和我述说百般难受的滋味，而且希望我一直和她挂着语音陪她，听她哭诉。哪知这一回一听她的哭声，我一贯的从容淡定也没了，更年期综合征顷刻发作，突然头皮炸开了一样的难受，浑身潮热、大汗淋漓，头发间的汗水一股股的淌下来，流到脖子里，衣领全湿，内衣的前胸后背也全湿了，我被她的哭声弄得烦躁不已，连平时习惯性的尾盘买票都没了心思。多年的心理援助经验，让我明白这种情绪崩溃下的无效沟通不应该继续，只会让她坠入无边无际的痛苦中，反复刻板的加深痛苦、加重病情。于是尽量控制自己的语气和情绪，告诉她我自己身体也不好，此刻无法继续陪同，果断终止了语音。

接下来几晚，我只给她微信打字，用文字方式给她相应的建议，鼓励她转移注意力，努力抗过去。

只是很遗憾，她最终没有听从我的全部建议，25日凌晨，匆匆忙忙、寥寥草草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她一走了之，让活着的心痛至极，原本都是学医的人，也在临床惯看生死，但是面对熟悉的闺蜜突然自绝，其中一位也如我那样在18日晚终止过与她的哭诉沟通，而她的第二封遗书就写于当晚，这位女同学因此产生了应激性心理反应，不断自责，觉得是她的拒绝导致她走上绝路。不得已，连续三天我只能在殡仪馆现场给予心理支持与疏导。所幸，老同学的情绪能理性平复。

疏导有几。

一、我如此形容：自绝的这位性格如藤，我俩性格都如树，这些年树们习惯了被藤缠绕不休的依赖，总是付出无微不至的关怀，藤也习惯了被团宠。而这种模式因为她最近持续的哭诉，让树非常无奈，达不到有效劝慰与沟通，才不得已终止，这绝不是树的错。

树再强大也不是无所不能的神，不是救世主，树们要正确定位好自己，正确评估自己的能力，树的能力没有强大到足以左右人生死的地步。

二、同学这么多年，藤也没有对树们有足够的信任度，直到她去世，树们才了解到其实藤有家族抑郁史，她的外公也是跳河自杀的，一位姨妈服毒自杀，她这一代还有一位姨妹患有严重抑郁，而且状况更不如她。如果早知她有家族史，不要说树们都是学医的，即使普通人也明白这种状况得坚持长期服药，终身小剂量维持服药，而不是任性的反复停药，导致抑郁反复发作。藤自己也学医，其实非常清楚明白自己的抑郁症具体性质和状况，哪怕是最亲密的闺蜜，她终究拉不下面子，选择了隐瞒。藤发病间隙表现的乐观开朗，全是假象，导致树们掉以轻心，没有很好重视。

三、再好的闺蜜，也不是家人。朋友之间的情感交流，应该是礼尚往来的对等交流，而不是单方面的付出或者索取。

藤这些年在情感上对树们其实一直处于单方面索求的状态，树们自己足够独立坚强，从不依赖他人，也不屑纠缠他人，树分享给藤的从来是愉悦与高兴的事，从不依赖、从不纠缠。藤与树这样不对等的相处模式，终究无法长久维持。

树也有自己的生活与工作烦恼和身心疲惫，当树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时候，拒绝藤的单方面索求也是非常正常理性的自我保护。无论是谁，有能力照顾好自己是应该，有余力才可以帮助到他人。而帮助的前提，应该是自己乐意的、喜欢的，而不是被迫的、无奈的。所以当树感觉到自己疲惫的时候，拒绝帮助藤是正当的，树不是藤的家人，没有非要担当的责任和义务，完全有权利拒绝。

四、从藤的角度来讲，藤不堪重负，情愿一走了之，其实非常潇洒。

人，生来无法选择，但是有权利选择如何死。选择有尊严的死，未尝不是一种美丽。我们应该尊重她的选择。

五、我问自责的树，藤是全班第一位去世的，而且走得如此决绝、突然又惊天动地，所以今天身后有这么多人来追悼，这么多人为她心痛为她流泪，也算是极尽哀荣了。

你我今天一起来送她，将来你我死的时候，可知道有几人能来送？自责的树，顷刻间一愣，半晌摇了摇头，说自觉不可能有今天这么多人来追悼。我微笑，那你不觉得她即使去了，也是圆满的去了吗？

这一番话，让不断痛苦自责的树幡然醒悟了过来，渐渐接受了，也终于可以平静面对了。

参加完落葬仪式，墓地归来，一车沉默，气氛压抑。于是对老同学们玩笑：藤这一生的所作所为，从没让我欣赏过，但是她这惊天动地的最后一跳，却让我不得不佩服得五体投地。因为我在心里反复掂量了又掂量，自觉哪怕给我八辈子，我也做不到这样潇洒一跳哇！

说完，我扫视全车，又道：

你们哪位要是不服，倒是也这样跳给我看看？

轰的一声，压抑了三天的老同学们终于破冰了，都笑了起来。

记之。

好吧，我这棵树终于可以放松了，能够好好睡一觉了。晚安！